周五的放学铃刚响过第三遍,元宝的书包带已经勒进了肩膀,梦清桐让他先停下。

她拿出个丝绒盒子,推到他面前。是个深棕色的皮质盒子,里面是块最新款的电话手表,金属表带,屏幕比她之前那块大了一圈,边缘镶嵌着细巧的水钻。

“这个给你。”她把盒子往他这边推了推,语气平淡,带着股压人的气势,“这是我之前托人定制的电话手表。”

其实最初,梦清桐是打算给元宝买手机的。她记得那天站在奢侈品店的玻璃柜台前,指头划过最新款手机的鎏金边框,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

旁边的导购声音非常温柔,说这机型的摄像头能拍出晨露的纹路,说内置浏览器能翻墙看遍全世界的网站。

她没应声,目光落在循环播放的屏幕壁纸上。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站在沙滩上,风掀起她的长发,像素高得能看清发梢的分叉,笑容甜美。

“就这个。”她开口时,导购刚弯下腰要开票,她又突然抬手按住玻璃柜台,“等等。”

手指下的屏幕还在循环播放壁纸,红裙女人的笑容在冷光里晃得人眼晕。那副艳俗的眉眼,让她觉得恶心。

“不要这个了。”她转身走出店门,玻璃门在身后合上时,带起的风卷走了半句没说出口的嫌恶。红裙女人那副故作亲昵的模样,和手机里那些隔着信号搔首弄姿的影子没什么两样,都让她烦躁。

手机?这小小的方块根本就是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藏着多少双觊觎的眼睛?那些用甜言蜜语织网的鬼魅,凭什么窥探属于我的元宝?他的手只能碰我递过去的东西,他的声音只能在我耳边起伏,就连他瞳孔里折射的阳光,都该经过我的允许才能落下。

网上交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屏幕里蹦出来的女人,个个带着廉价的奉承,不就想勾着他说话、分走他半分注意力?她们配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凑上来搭话?他的时间、他的心思,只能搁在我这儿。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心里只能装着我,身边多一个喘气的都嫌碍眼。

他的对话框里,除了我的名字,不该有第二个称呼。谁配让他打字回复?谁配听他发语音?他的声音是给我听的,笑是给我看的,不管做什么都得经过我点头同意。

不给他买,永远不。这不是剥夺,是守护。就像园丁要剪掉缠绕的菟丝子,我要把所有试图攀附他的东西连根拔起。他的世界不需要杂音,不需要多余的人,有我就够了,够他呼吸,够他生长,够他眼里只剩下我这唯一的风景。谁敢伸手,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会让她知道,觊觎我的东西,得用命来偿。

他根本不需要这东西。梦清桐早就给他画好了牢笼,用最昂贵的材料,最温柔的语气,锁得严严实实。

而元宝险然并不知道这些,虽说昨天清桐答应过要给他买电话手表的,但是真到手边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元宝捏着盒子的手指紧了紧。他知道梦清桐说这话时,语气里藏着什么。

“这个表,”梦清桐拿过盒子,拆开。“不能上网,不能看视频,只能打我电话,发我信息。屏幕上除了时间,就只能显示我的名字,这手表连网页都打不开,但是定位准得很。

她按亮屏幕,壁纸是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很是漂亮,眼神直直地盯着镜头。

元宝的手指蜷缩起来,他不敢接受“这太贵重了。”

“我买的东西,轮不到你说贵不贵。”梦清桐打断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戴上。”她拿起新手表往他腕上套,金属扣扣紧,大小刚刚好,毕竟这是梦清桐量着他的手腕让别人定做的。

“我的号码已经输进去了,置顶。”她拿过他的手,用他的指尖按亮屏幕,点开通话记录,第一个就是她的名字,后面标着个红色的星号。

“现在你知道了吗,元宝?”她把他的手腕抬起来,逼他看着屏幕,“你想联系谁,都得经过我。要是敢跟哪个女的多说一句话”她顿了顿,猛地掐住他的手腕,“不管是同学还是邻居,只要让我从定位里看出不对劲,我就把你绑回来。”

元宝疼得皱眉,却不敢挣。手表的金属边缘硌进皮肉里,像戴了副精致的镣铐。

“每天三次电话,少一次都不行。”她松开手,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痕,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早上说你醒了,中午说你吃了什么,晚上说你睡前在想什么。只能想我,听见没?”

“我会查通话记录,也会定位你。你走到哪,我这边都能看见。”

元宝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查过你家的地址。”梦清桐从包里拿出张纸条,拍在他胸口,“别以为我找不到你家。”

梦清桐她连后路都铺好了,而他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这怎么不让他感到痛苦。

她整理着他的衣领,在他锁骨处停顿了一下,“到了家,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不管你那边是几点,哪怕是半夜,也得打。”

元宝知道,梦清桐用她的方式系了根线在他身上,那线一头系在她的手上,另一头缠在他的手腕上,松紧由她定。

梦清桐和他一起往校门口走,走之前又和他来了一个离别吻。

这离别吻来得猝不及防。

走出校门之后,元宝的手指还僵在书包带上,感觉到唇上残留的温度。抬眼时,正望见对面划定的车位里停着的银灰色轿车,车身是种特殊漆色,阳光下泛着冷调金属光泽,阴天又能融进阴影,不凑近看,只当是辆开了几年的普通家用车。可线条利落,经典轿跑款的轮廓里没有多余装饰,连车头标志都小得嵌在格栅中央,懂行的才认得,这是高档次品牌的定制系列,有钱也难寻。

离得近了,能看见车门把手的凹槽里积着层自然包浆,金属边缘被磨得圆润,却没半道划痕。

车窗降下一指宽的缝隙,梦清桐的母亲正坐在里面,烟灰色真丝衬衫的领口随意系着结,颈间极细的铂金链坠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蓝宝石,那是未经切割的原矿,单原石价格就够普通人喘口气。

她抬手理了理袖口,露出腕上的手表:象牙白表盘,蓝钢指针,三点和九点位置嵌着两颗小珍珠,玫瑰金表壳磨损得恰到好处,一看便知戴了许多年。

“我妈妈在车里。”梦清桐的声音拉回元宝的注意力,她侧头望向轿车,又转回来盯住他,“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

元宝“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她落在车内。

中控台上没放多余摆件,只压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封面上是手写小楷,旁边搁着支钢笔,笔帽上的品牌logo极小,是国外老厂的手工款,笔尖铱粒闪着温润的光。

车门内侧的储物格里扔着副玳瑁框折叠眼镜,边角磨得圆润,这牌子的手工镜架抵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生活费,却被随意丢在那儿,像副随处可见的旧物。

深棕色翻毛皮内饰的缝线是手工缝制的,针脚歪扭却均匀,是这定制款独有的标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松混着旧书的气息,和梦清桐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上车吧,桐桐。”车里的女人开口,声音轻得像书页翻动,目光落在梦清桐身上,看见元宝又有些诧异,倒不是别的,只是这男孩竟然如此好看。

梦清桐没再多说,转身穿过斑马线。拉开车门时几乎没声响,只有层叠的隔音棉发出闷响。

坐进车里后,她侧过脸贴在车窗上,直到轿车缓缓汇入车流,才拿出副墨镜戴上。镜片反射着落日的光,把她的表情藏得严严实实。

引擎启动时只有声极轻的嗡鸣,车身像被水流托着滑出车位,定制静音胎碾过路面碎石没发出半点声响,转弯时的侧倾微乎其微,显然经过专业调校。银灰色轿车渐渐走远,后视镜里,梦清桐的侧脸始终贴着车窗,墨镜后的目光牢牢系在元宝站着的地方。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路口后,元宝的肩膀才猛地松垮下来,他抬手摸到手腕上的表链。

指节抠住最内侧的链节,用力一拽,表扣弹开的脆响。他把手表往手心一按,心里涌起股隐秘的快意。终于能喘口气了,他想,脚步轻快地去找他爸,书包带拍打后背的节奏都乱了半拍。

可是突然,掌心的手表突然打滑,“啪”地掉在地上。金属表带磕在水泥地的声响,像锤子敲在元宝的耳膜上。他低头时,正看见手表滚进非机动车道,表盘朝上,秒针还在固执地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梦清桐临走前的警告在耳边炸开:“要是弄丢了,你知道后果。”

元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

一只白球鞋稳稳地踩住了表链。

元宝扑过去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撞在那只鞋的主人身上。他抬起头,喘得像刚跑完八百米,看见个女生正弯腰,指尖捏着表壳边缘,把手表捡了起来。穿着和他同样的校服,胸前的校徽也和他别在同样的位置,是同校的。

“你的?”她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感情。说话间,她弯下腰,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直,把手表递到他面前。手指捏着表带的位置,正好避开了那些容易刮掉的水钻。

元宝的身体还在发颤。

“怎么跑这么急,生怕它长腿跑了?”她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不像同级生那样怯生,尾音里有股自然的熟稔。

元宝的脸瞬间涨红,腿部的刺痛这时才钻上来。他看着眼前的女生把手表递过来,手心朝上。“初一一班的,我好像在走廊见过你。”

“是,是我的。”元宝接过手表。

这位女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表壳,没多问,只是弯腰扶起他“下次别跑这么急。”

元宝站起身来,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女生比他高许多。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反应不过来,他还僵在接过手表的姿势里,看着眼前的女生转身要走,慌忙提高了点声音:“那个,谢谢你。”

她已经走出两步,闻言没回头,只是抬手往后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脚步没有停下。

元宝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突然想起来他爸已经等了他好久了。

“糟了。”他也顾不上再想别的,扶着晃荡的书包拔腿就跑。

远远望见那辆熟悉的电瓶车,他爸正探着头往这边望,眉头拧成个疙瘩,元宝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免不了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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