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宏伟得有些过分的大殿里。高耸的穹顶，巨大的石柱，光滑如镜的地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压抑的气息，像是尘封了数个世纪的古墓。

大殿的正中央，那个梦境的主人，正背对着他。

不是十五岁的少女琳，而是那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黑色领主制服的凯斯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大殿尽头那张空无一人的黑曜石宝座，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失败感。

“不……”

梦境中的凯斯特又一次发出了低沉的、充满痛苦的嘶吼。

“我没有输！我只是……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只让这片空间显得愈发空旷和死寂。

莱恩没有立刻开口。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张象征着一切的宝座。他的脚步声很轻，但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像踩在凯斯特紧绷的神经上。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然后豁然转身。那张属于凯斯特的、英俊而冷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愕与警惕。他看到了莱恩，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不速之客。

“你……”凯斯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莱恩没有理会他的惊愕，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那张黑曜石宝座前。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宝座冰冷的扶手，感受着上面铭刻的复杂纹路。

“不错的椅子。”他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点懒散的疲惫感，却清晰地传入了凯斯特的耳中。“材质是黑曜石，用料很足，打磨得也很光滑。坐上去一定很硬，而且很冷吧。”

凯斯特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不懂，为什么莱恩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警惕地问。

“走进来的。”莱恩收回手，转身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你的梦境大门没关，我就进来看了看。怎么，不欢迎？”

“这里不欢迎任何人！”凯斯特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向前踏出一步，属于铁血领主的压迫感瞬间释放出来，“马上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然而，那股足以让普通人双腿发软的气势，在莱恩面前却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甚至没能吹动他的衣角。

“你的世界？”莱恩重复了一遍，然后环顾了一下这座空旷死寂的大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这里除了你，还有一张冰冷的椅子，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你的世界？一个囚禁你自己的牢笼？”

“你懂什么！”这句话像是踩中了凯est的痛处，他几乎是咆哮出声，“我统一了意志！我消除了纷争！我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高效的体系！我只是……只是失败了而已！但这不代表我的理念是错的！”

“的确，理念没错。”莱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反应让凯斯特准备好的所有反驳都噎在了喉咙里。他愣住了。

莱恩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绕着那张宝座，慢悠悠地踱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的理念当然没错。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效率，意志的统一杜绝内耗。很多聪明人都想过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尝试过。我见过一些人，他们做得比你更彻底。”

“他们把所有人的大脑都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识集合体，再也没有了个体的概念。你说，这算不算统一意志？”

“我还见过一些人，他们用炼金术制造出绝对服从的傀儡大军，每一个指令都能被精准执行到毫秒不差。你说，这算不算最高效的体系？”

凯斯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莱恩所描述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却又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们……成功了吗？”他下意识地问。

“看你怎么定义成功了。”莱恩停下脚步，重新站到宝座前，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

“那个意识集合体，因为失去了个体思维的碰撞，最终陷入了永恒的停滞，变成了一块只会呼吸的活体石头，第二好的也丧失了评判的准则。”

“而那个傀儡君主，他最后发现，他统治的国度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最后，他亲手拆掉了自己所有的傀儡，然后坐在这堆废铁里，把自己饿死了。”

莱恩伸手指了指那张黑曜石宝座。

“你看，你现在就像他。守着一个自认为伟大的理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失败的滋味。你告诉自己‘我没有输’，可你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我的对手是那些贪婪的贵族！是人性的自私！”凯斯特反驳道。

“不。”莱恩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答案。“你真正的对手，是你自己。是你对‘掌控一切’的执念。”

他走到凯斯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你想要所有人都听你的，因为你害怕失控，害怕重蹈十岁那年的覆辙，害怕被当成一个无能为力的玩偶。所以你建造了这座城堡，坐上了这张王座，以为这样就能掌控一切。”

莱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琳灵魂的最深处。

“但结果呢？你只是从一个小人偶，变成了一个大号的、把自己关起来的人偶而已。你以为你掌控了所有人，实际上，你被所有事掌控着。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实际上，你是最辛苦、最孤独的那一个。”

“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凯斯特。”

莱恩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你只是……累了而已。”

“累了……”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凯斯特内心最深处的闸门。那股一直被他用“我没有输”的执念强行压抑下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山洪海啸一般，瞬间将他吞没。

是啊，他累了。

从十岁那年被迫坐上王座开始，他就累了。

伪装、隐忍、算计、杀戮……他用了十二年的时间，一步步走到了权力的顶峰，可他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地为自己活过。

梦境中的凯斯特，那挺拔的背脊，终于在这一刻，垮了下来。他脸上的坚冰寸寸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属于琳的茫然与脆弱。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莱恩看着他，或者说，看着她。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心结，需要自己解开。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睡吧。”

他的声音很轻。

“醒来之后，就不是凯斯特了。只是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