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警用汽灯光束像一道道冰冷的标尺,粗暴地切割着铸铁之都下城区这条窄巷的昏暗黎明。

弥漫的煤烟薄雾被驱散,露出地面上一片令人窒息的狼藉。

浓重的血腥气、内脏腐坏的特有甜腥味以及呕吐物酸馊气混合在一起,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刺鼻得让负责拉警戒线的年轻警员胃袋一阵翻江倒海,不得不死死咬着牙关。

奥古斯塔·斯特兰奇警督站在现场中心,深蓝色制服的笔挺轮廓在冷硬的光线下如同一座沉默的礁石。

她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扫过那片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区域,眉头紧锁,凝重如同凝结的寒冰。

“我的老天……”老法医塞巴斯蒂安喃喃着,蹲在距离那滩核心污物几步开外的地方,戴着三层口罩,强光手电筒的光柱颤抖着打在那团令人作呕的物质上。

他身旁的助手脸色青白,提着沉重的勘查汽灯的手抖得厉害。

眼前这堆…这甚至难以称之为尸体的东西,破坏得太过彻底了。

头部和上半身像一个被狂暴铁锤反复砸塌的劣质陶罐,深深凹陷在一片深褐、墨绿、黑红交织的污秽泥泞中,骨渣和无法辨认的软组织碎末肆意涂抹,与地面的污泥深深浸透、不分彼此。

被多次重创的脖颈以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歪向一边,皮肉绽裂,颈椎的结构暴露在污秽里,上面还沾着可疑的、像是板砖碎屑的东西。

被捆绑的四肢也未能幸免。胸腹部被踩踏得扁平破裂,肋骨断茬刺穿发黑的皮肉指向浑浊的空气。

两条腿更是呈现诡异的扭曲姿态,尤其是腿部膝盖的位置,不仅被利器,或者是酒桶砸断过,更像是又遭受了反复的践踏和钝击,部分膝盖骨甚至裸露在外,沾满了泥泞。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恶臭,不仅仅是血腥,更混杂着类似下水道底泥腐坏和被砸烂的动物脏器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非人气息。

整个区域如同一幅地狱派画家笔下歇斯底里的涂鸦。

警用胶带隔开的地方,清晰地记录着这场混乱搏杀的轨迹,蹬踏的血污脚印、呕吐物喷溅的扇形区域、墙角留下的明显是撞击形成的墙体凹陷以及一点残留的深色毛发……

亨特走过来,强压下翻涌的不适,声音有些发飘,“警督,确认过了,昨晚最后离开‘生锈螺丝’的就是他们仨,伊卡·布兰森、雷夫·霍根,还有码头教堂那个乔·马尔斯,附近的巡警只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和……嗯……像野兽般的吼叫和砸东西的声音,赶过来时只看到这三个家伙连滚带爬、浑身是污秽逃走的背影。”

塞巴斯蒂安小心地用长长镊子夹起一小块被踩踏碾压过的、奇异的青色皮肤碎屑,对着光仔细辨认着那异常坚韧却脆化的纹理,又从扭曲的断骨处刮下一点粘稠的深色残留物放入小瓶中,语气沉重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斯特兰奇警督,这东西……在被糟蹋成这幅样子之前……就绝对不是人了。怪物的特征太明显了,皮下肌理出现石蜡化……血液异常凝固……骨骼异常脆化又有局部硬化……这绝对是个传说中的血仆!而且是快要完成转化的那种,力量……远超常人!”

他看着那片狼藉,补充道,“这三位……真是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致命伤在那处断裂凹陷的脊椎和后颈……但那被砸扁的脑袋……”

他顿了顿,“显然不止一下。还有胸腹这伤……看这脚印密度……像是跳舞机踩点踩出来的,下半身这膝盖骨……碎的这么彻底,不光是砸的……可能还有重物压的?那个胖子乔撞塌鼻梁骨的位置?”

这描述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警员脸皮都抽搐了一下。

奥古斯塔静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无声翻涌。

先是极度的震撼,如同海浪拍击礁石,三个最底层、为了糊口奔波的普通人——一个修理工、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瘦小掮客、一个臃肿笨拙的教堂杂役。

他们面对的是远超人类、在黑夜中如鬼魅般扑来的吸血怪物,没有银器圣水,没有枪炮,只有酒馆门外的垃圾堆里捡的破烂家伙什——一个橡木酒桶?一块半头砖?一个破锡尿壶?!甚至还有自己的血肉之躯!

然而,他们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和对同伴不抛弃的本性,生生把这只怪物打垮了,用最原始、最笨拙、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到极点的方式,配合着他们那点仅有的、可能来自教堂图画的知识,攻击脖子,硬生生撕碎了这怪物。

这份从污秽绝望中爆发出的、混杂着恐惧与疯狂的草根血性,让奥古斯塔这个见惯城市黑暗的警督,内心深处第一次为这些像野草一样挣扎求存的普通人,升起一股近乎骄傲的热流。

是的,骄傲!为他们没有束手待毙,为他们在那样的地狱边缘活了下来。

但紧接着,这股骄傲的热流就被更浓重的担忧和眼前这绝对“异常”的景象覆盖。这份担忧不仅仅来自血仆本身,还来自另一点——伊卡·布兰森这该死的、令人费解的“引力场”!

她的视线越过那滩恶心的污秽,落在巷子口那个清晰的、被吐脏了的廉价假牙盒上,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浑浊冰冷的空气,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吐槽。那声音不大,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又匪夷所思的无奈,清晰地在亨特等人耳边响起:

“伊卡·布兰森……怎么又是你?”奥古斯塔捏了捏眉心,仿佛试图按捺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橡木巷半夜撞上杀人魔的是你!现在好了,跟老友喝顿酒都能在巷子里被吸血僵尸堵门?你小子……该不会是有什么专门吸引地狱门开缝的‘特殊体质’吧?下回给你丢到城外去,看能不能引来一打食尸鬼打群架?!”

这吐槽精准、刻薄,又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黑色幽默。

周围的警员们面面相觑,想笑又觉得场合过于诡异恐怖,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亨特更是用力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他知道警督这抱怨绝不仅仅是在说笑。

“塞巴斯蒂安医生!”奥古斯塔立刻转向法医,语气恢复专业和不容置疑的严肃,“强调重点:必须隔离,全面检查,尤其是那个伊卡和胖子乔。”

塞巴斯蒂安立刻严肃点头,“必须的,警督,他们的伤口,他们的指甲缝,他们吐出来的东西,衣服,全身皮肤,血仆的转化毒素可以通过极其微小的伤口侵入,哪怕是被它指甲刮破皮擦过一道印子,或者呕吐时呛进气管一点带毒素的污秽物!都可能在几天后变成……另一只这种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惨不忍睹的残骸,眼神锐利。

“亨特,”奥古斯塔厉声命令,“立刻带一组人,去布兰森修理铺,堵住那三个家伙,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令,把自己洗刷干净,然后滚去教会隔离院,进行全面净化检查和隔离观察,一刻也不准耽误,想活命就照做, 把他们三个都给我押过去,用捆的也要押去。”

“是,警督。”亨特哪敢怠慢,点了几个相对强壮的警员,转身就冲出警戒线,急促的皮靴声在死寂的清晨巷道里咚咚作响。

奥古斯塔最后环视了一眼这片充斥着血腥、污秽、混乱和绝对“异常”气息的战场。几个手持新式步枪、枪口点着小小金十字油徽的年轻警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最终制止这场非人袭击的,不是教会开过光的火枪,而是巷子里的砖头、破壶和一个胖子的脑袋。

她对现场负责人下达了最后命令,“封锁现场,最高等级。用石灰粉,用圣水,给我把它彻底净化干净,所有沾染物,全部焚烧,相关卷宗按最高‘异常序列’归档,给我把这鬼东西的主人从哪个棺材缝里抠出来!”

深蓝色的披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奥古斯塔转身离开了这片恶臭之地。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但靴跟踏过泥泞地面时,那微不可查的顿挫,暴露了她内心深重的忧虑和对某人那神秘“灾厄体质”的深深无奈。

布兰森修理铺。

门窗紧闭,却挡不住外面世界冰冷的恐惧和空气中那久久不散的、混杂着自身与怪物血污的腥臭气息。

煤油灯的光晕比往日更加微弱和颤抖,映照出屋内如同惊弓之鸟的三人。

伊卡·布兰森靠着冰冷墙壁瘫坐在角落里,裹着一条肮脏油腻的毯子也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肩膀被抓破的地方,被汗水、血水和泥浆浸透的粗布条下传来阵阵灼痛和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剧痛,提醒着他昨夜那真实的噩梦绝非酒精的幻影。

他的双手布满裂口和凝固的血污泥垢,指关节在反复砸击中断裂处的剧痛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板砖砸下时飞溅的污秽碎片和那烂肉般的触感,胃里早已吐空,只剩下胆汁苦涩的倒流感。

雷夫·霍根蜷缩在角落一个破木箱后面,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他看着自己那双廉价硬皮靴,上面那些深褐色、黏腻到令人发呕的污渍仿佛渗透了皮革,钻进他的皮肤。

每一次无意识的**,都让想起踩踏时脚下传来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与骨骼破裂的湿软触感。他脸色灰白,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身体在无声地筛糠。

乔·马尔斯则是这场搏斗中最直观的“伤员”。他鼻梁塌陷,整张脸肿胀如同发酵的面团,上面糊满了凝结发黑的血块和不知从哪弄来的劣质草药糊糊,使得他每一次痛苦的吸气都带着阻塞的呼哧声。

更糟的是,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缺了一颗后槽牙的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带着哭腔反复絮叨,“我的牙……镶颗好牙要三先令六便士……我……我攒了半年啊……主啊……”

比起命悬一线的恐惧,那颗承载着数月积蓄的牙齿的丧失,此刻仿佛更刺穿了他的心。身体上多处钝挫伤带来的疼痛反倒被他这张脸和这牙齿的损失盖过了。

死寂像一层油腻冰冷的尸布笼罩在修理铺狭小的空间里。

每一丝声响——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窗外清晨运河区隐约的嘈杂声——都仿佛被放大成了惊雷,重重敲打着三人紧绷的神经。角落那张破“床”上,萨莉紧紧抱着缺眼的布熊,小小的身体缩成最安全的姿态,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恐惧,目光不安地在三个大人身上和紧闭的门口游移,小脸煞白。

外面寂静的巷道中,清晰传来一阵密集、沉重、目的明确的皮靴踏地声,由远及近,直奔这间修理铺而来。

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瞬间撕碎了屋内勉力维持的平静。

伊卡猛地从瘫坐中绷直了背,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让他额头冷汗瞬间渗出,雷夫像触电般猛地蜷缩得更紧,试图把自己塞进木箱的缝隙里,乔的絮叨声戛然而止,肥硕的身体剧烈一颤,惊恐地瞪大了唯一还能勉强睁开的、淤血肿胀的细缝。

咚!咚!咚!!!

如同攻城锤撞击城门!沉重无比的砸门声带着令人牙酸的震动,连带着整扇新修的门板都在呻吟颤抖!

门外传来亨特那熟悉的声音,但此刻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强硬和不容置疑。

“开门,伊卡·布兰森,警局,斯特兰奇警督最高指令。”

“带上雷夫·霍根和乔·马尔斯,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来。”

“去教会隔离所,全面检查,不服从就是死路一条。”

“别他妈磨蹭,开门。”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击在三人早已破碎不堪的意志壁垒上。

隔绝了寒风的门板,此刻却成了将他们推向另一个未知而恐怖深渊的最后屏障。萨莉被那巨响吓得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发出小兽般微弱、压抑的呜咽,把脸深深埋进怀中布熊脏污的绒毛里,小小的肩膀不住地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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