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之都下城区的夜晚,空气带着潮湿煤烟和劣质麦酒混杂的气味。

街角唯一一盏忽明忽灭的煤气路灯下,挤着一家名叫“生锈螺丝”的小酒馆。

劣质玻璃窗被熏得发黄,里面传出阵阵嘈杂的喧哗和手风琴嘶哑的调子。

温暖的油腻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的辛辣和烤焦肉饼的油香。

几张油腻腻的木桌挤满了人,大多是运河船工、落魄的手艺人和像伊卡这样在底层挣扎的汉子。空气中回荡着粗鲁的笑骂、醉醺醺的歌声以及骰子撞击木碗的清脆声响。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难得地坐着三个老友:伊卡·布兰森,手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机油印子;雷夫·霍根,瘦高个,眼神灵活,算盘珠子一样精明的运河小掮客;以及胖乎乎、一脸和气的乔·马尔斯,在码头区那座小教堂做杂役兼业余唱诗班指挥。

一杯杯浑浊的廉价麦酒摆在他们面前,是今夜难得的奢侈。

“那个操*的铁公鸡工头!老子修好那台蒸汽阀,硬说有个螺丝帽滑丝了!非得扣我一半工钱!”伊卡灌了一大口酒,喉咙里火辣辣的,连日压在心口的烦闷借着酒劲喷薄而出,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雷夫嘿嘿笑着,晃着杯里琥珀色的劣质液体,“得了,伊卡。工头扣你钱,那是把你当自己人,怕你钱多了学坏!”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你看我这,最近运河上那批从北边来的木桶,说好是硬橡木,结果开箱一看,朽得跟烂泥似的!他妈的!”

“嘿!你们两个倒霉蛋!”胖牧师乔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带着三分酒意唱诗般地吟诵起来,“……主说,你们劳作的汗水,必将化为甘露!苦难……嗝……终将在圣歌中升华!”

他声音洪亮,引得邻座几个醉醺醺的船工哄笑起来。

暖烘烘的劣质酒精熨帖着疲惫的神经,老友间熟悉的粗鄙抱怨和不着边际的打趣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阴霾。

话题渐渐滑向更轻松的方向,谈论着雷夫最近勾搭上的一位小寡妇,伊卡计划修门板的困难,以及乔憧憬着下个月教堂修缮完成后能收多少捐赠金。

夜渐深,酒馆里人群稍散。墙上的黄铜挂钟指向十一点半。

三人摇摇晃晃地推开沉重的、镶着污浊玻璃的木门,踏入外面湿冷沉寂的巷道。最后一点暖意被深秋的冷风吹得丁点不剩。

“靠……真冷。”雷夫裹紧了他那件油光发亮的薄外套,缩着脖子抱怨。乔则哼着他那不成调的赞美诗片段。

伊卡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面,警惕性在酒精麻痹下略有降低,但多年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留意着四周。

昏暗中,两侧高耸的砖石墙壁仿佛要将他们挤压在中间,巷道深处比平时更加漆黑黏稠。

就在他们经过一条通向更偏僻巷口的岔路时——

呼!

一道瘦长到几乎不像人类的身影快如鬼魅般从巷口阴影中猛地扑出!目标精准地扑向了走在最后、哼着小调还不太清醒的胖牧师乔。

“小心!”雷夫的眼角瞥见了动静,嘶哑的尖叫如同警报般撕裂了寂静!多年在码头坑蒙拐骗培养的机警瞬间压倒了醉意。

乔毫无防备,只感觉一股带着腐臭湿气的巨大力量狠狠撞上自己的后背,那力量大得惊人,他近两百斤的沉重身躯竟然被撞得像个破麻袋般离地飞起。

肥胖的脸狠狠砸在对面湿漉漉的石墙上,砰的一声闷响,他感觉脑浆子都像被晃散了,剧痛和窒息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嗷!!!”剧痛让乔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嚎!

袭击者的速度太快!撞飞乔之后,毫不停顿,目标直指伊卡那张脸在昏沉的光线下扭曲狰狞,皮肤像被水泡过般惨白发青,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卷皮,露出里面尖利不齐的牙。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双眼睛!不是浑浊或疯狂,而是像蒙着一层死鱼般的灰白油膜,瞳孔的位置是两粒针尖大小的、反射着昏暗微光的诡异黑点,那不是人的眼睛。

更骇人的是它的动作,四肢关节以诡异的反角度活动着,手脚并用,贴地奔袭如同巨大的人形壁虎!指甲划过湿冷的石板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怪物!”伊卡在雷夫尖叫的同时已经反应过来,借着酒馆里灌进去的暖意和危机激发的肾上腺激素,他没有后退,反而凭借着在维修巨大机械时练就的瞬间爆发力,低吼着不退反进。

他庞大的身躯侧冲撞向那道扑来的身影,不是硬碰硬,而是试图用体重和肩胛骨撞向那怪物的肋部。

伊卡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般狠狠撞在血仆身上,骨肉撞击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

那怪物被他撞得微微一滞,偏离了目标,但传来的反作用力同样巨大,伊卡感觉自己撞在了一堵冰冷的铁墙上,肩胛骨剧痛!怪物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腐肉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弄他。”雷夫反应奇快!乔被撞飞,伊卡纠缠住怪物瞬间,他已经抄起了脚边一个不知谁丢弃的空橡木酒桶。

借着酒劲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桶身抡圆了,对着怪物的后腿膝盖位置狠狠砸了过去!

砰。

咔嚓。

酒桶碎裂的声音和某种骨头断裂的脆响混杂在一起,那怪物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利嘶鸣。

关节的剧痛让它一个趔趄!虽然不像活人那样完全丧失行动力,但这精准的打击无疑重创了它的支撑点。

乔瘫在冰冷的石墙上,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污泥混合物,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马尔斯作为教堂杂役,天天和圣水银器打交道的那点残余知识猛地炸开。

虽然脑子嗡嗡作响,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嘶哑着、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吼道,“水!圣水!脖子!用银器砍它脖子!!那……那像……像圣乔治书上画的‘血仆’!”他模糊记得教堂典籍室里某本泛黄的异端图谱上,有过类似的记载!

脖子。

银器。

伊卡被怪物的巨力撞开两步,正好听到了乔的嘶吼,怪物刚刚调整平衡,冰冷的、如同铁钳般的手爪再次向他抓来,伊卡几乎是本能地暴吼一声。

不顾肩膀的剧痛,整个人再次猛冲,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撞击,而是那双伸向他咽喉的爪子!。

粗糙有力如钢锉般的大手狠狠绞住了怪物惨白冰凉的手腕,如同用巨大的扳手锁死失控的阀门!他感到那腕骨冰冷滑腻,带着非人的力量在挣扎!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撕裂他的指关节。

伊卡咬碎了槽牙,额头青筋暴突,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拼命向下压!死死锁住!硬碰硬地角力!

“你就是个人不鬼不鬼的**”他用尽平生力气咆哮,肌肉在油污的工装下绷紧如铁。

就在这时,雷夫再次展现了小商人乱中求生的绝活,他刚才酒桶砸碎了怪物的腿骨,现在又手疾眼快地扑向旁边一个黑乎乎的角落——那里歪着一个瘪了一大块的破锡壶,大概是哪个醉汉的临时尿壶。

“去你*的!”雷夫根本顾不上恶心,抄起那破壶,看到怪物被伊卡锁住手臂,上半身门户大开。他二话不说,抡起这肮脏的钝器,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乔刚嘶吼说出怪物的要害——那苍白扭曲的脖颈。

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和某种碎裂声响一起发出,那破锡壶自然杀不了它,但沉重的钝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瞬间传导至怪物脆弱的脖颈。怪物全身猛地一震,那层覆盖在眼睛上的油膜仿佛被击碎般短暂破裂了一瞬!露出了后面极其痛苦和……

一丝几乎像是人类般的绝望光芒,它被这股巨力砸得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折!尖利的嘶鸣戛然而止,挣扎的力量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

伊卡感到锁住的那双冰冷手腕骤然软了下去,他不敢怠慢,借着雷夫制造的宝贵空隙,猛地抽回自己剧痛几乎麻木的双臂。

身体顺势一滚,在冰冷的地上快速捡起一截散落在墙角的、可能是哪个苦力扔下的、用来捆扎货物的粗麻绳。

雷夫也同样反应过来!扔掉已经变形的破壶,也扑上去,两人一个按头,一个压腿,用全身重量死死压住那具瘫软抽搐、但喉管里还发出咯咯怪响的躯体。

伊卡的手因为剧痛和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指关节在刚才的角力中被怪物的指甲划开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混着地上的泥污流下。

他粗暴地用牙咬住绳头帮忙打结,和雷夫配合,用最笨拙但最牢固的方式,将那抽搐扭曲的身体和四肢用绳子死死捆住,一圈又一圈,打成死结,绳子深深陷入那冰冷滑腻的皮肤里。

乔瘫靠在墙上,鼻子嘴巴里都是血,耳朵嗡嗡作响,他艰难地喘息着,脸上是逃过一劫的巨大后怕与茫然。

伊卡和雷夫背靠背坐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背心被冷汗和刚才的搏杀浸透,冷风一吹,刺骨冰凉。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伊卡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被捆成粽子、头以一个诡异角度歪着却还在无意识抽搐的“人”形物体,一种混合着剧烈心跳、劫后余生、以及直面超越想象之恐怖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脑门。

“打的漂亮,兄弟。”雷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像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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