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61年,1月7日。

自那具沉入水底的尸体被发现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天。

由于本间先生不在的缘故,我没法直接知道内部调查的情况,只是从亚美那里听到了一些零散的消息。

死者是一班的小田唯,于1月5日失踪,或者说实际要更早一些,因为她圣诞节以后就一直没来上学了。她平时就喜欢翘课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自然也没什么人注意。

死亡时间被判定为1月8日,死因是低温致死——至少不是溺水。这意味着尸体是死后才被抛入湖中的。水底还发现了缠着绳子的石头,应该是河边搬来的岩石。

和河边有了关联,自然让我联想到了那具不确定身份的尸体。

会是凶手知道尸体被人发现后,把尸体抛到湖里吗?

不……这样一来还要带着尸体兜回到镇子里,未免太蠢了点。

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小田唯同学身上。要说认识她的人,同班的迟田优子也算一个。

不过啊,那个家伙一到课间就挤进别的女生队伍里,我根本没机会找她说话。

“啊,真是的……明明那么土,根本融入不进去那些人吧,那家伙到底天天在忙什么。”

“诶?小夏在说谁啊?”亚美坐在沙发上,被我突然的抱怨吓了一跳,慌忙拿出小镜子检查表情。

“不……那个,没什么,你今天不是要背祭词吗,我还以为你会忙不过来。”

女孩子都会随身带那种东西吗?如果迟田那家伙不算女孩的话。

因为是镇子里重要的节日,学校会放假一天,亚美一早就来我家把我吵起来。

“背什么啊?”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破茧仪式吧,镇长的女儿难道不用准备些什么吗?”

她一愣,像是被揭了短:“其实……我从来没主持过。”

“哈?”

“每年都有热心的人主动报名,爸爸也不想我太招摇。不然就镇子里的情况,镇长的女儿肯定走到哪里都会被纠缠的。”

怪不得那天在便利店里老板没认出来亚美。

“那你在小教堂里的仪式……”

“那是家族专属的,不对外。而且玄茧家和临茧教原教旨本来就合不来。”

“哈?可现在管理教会的人不就是你们家吗?”

“那是因为临茧家族已经衰败了……战后家族的男丁死光了,只剩下母亲了。我的父亲呢,原本就是分家中的分家,又因为临茧家族急需新的家主。”

“于是他就和你的母亲相爱了?”

“没错,父亲就这样从外人,变成了临茧家的正统继承人,同时也继承了临茧家的制药业。”她突然正色看我,意识到什么,急着补充道,“不过就算这样,我的父亲可是深爱着我的母亲的哦。”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可以肯定。”

“至少,父亲对母亲是绝对忠贞的,否则他也不会被镇子里的元老们承认,顺利继承家族名义。”

“都说知道啦,你不用这么担心。”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亚美这么慌张,和平日里她一贯端庄的样子差别很大,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你这样还蛮可爱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你、你别说我家的事了。”她红着脸转移话题,“你等等要去看北原先生吧?我是因为这个来叫你的哦,尸体就快从市里运回到镇子上了。”

“嗯,我原本也计划要去的……毕竟吃过北原小姐的饼干。只不过……她们恐怕不能被葬在镇上的墓地里了。”

“毕竟是规矩嘛,意外死、自杀者,被杀者,或死后被挖出的人,都不能入茧。”

“就算不说被害者,被挖出来的北原小姐到底有什么错啊……”

“既然锦户先生有无论如何都想见一面的理由,说明她已经打破了别人的茧,这样一来就和玄茧家反对的天使无异了嘛。”

“这是在强词夺理……既然这样,不要和人相处不,所有人都活在自己的茧里不就好了吗?”

我一边咬着她带来的早点,一边抱怨。

“这样可做不到呢,实际上,打破的不一定非要是人,声音啊,气味啊,画面啊,哪怕它们构不成任何具体的意义,你也会不由自主的就对它产生依赖,你有些先入为主了。”

“……”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哪方面厉害……这只是现象吧。”

“怎么会,能把这些破碎的东西组装在一起,拼成整个世界,简直和造物主没什么区别了。”

“你和月宫说的不太一样呢,月宫说的是这是把原本一体的东西拆开,单独区分,是破坏。”

“……诶?”她忽然凑近,洗发水香气缭绕鼻尖,“那你更认同谁?”

“我先问一下,我要是说月宫,你会不会生气?”

“这不是已经选完了吗?月宫所说的那个就是原教旨哦。”

她没有生气,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端庄的姿态,十分克制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

那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好像是本间先生还是松岗来这里玩的时候泡的……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

“你们不是接受的相同的教育的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或者说,就只是住在对面那栋阴森森的房子里的月宫不同,她总是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谁知道呢,那种原教旨,好像就只有滝川家还在坚持了,不过随着那场大火也消失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剧烈响动。

亚美看向门口,声音来自对面那幢阴森的老房子。

“喂……那家伙在搞什么。”

我起身推门,一阵冷风灌入脑中,我立刻清醒,进入了熟悉的混乱节奏。

“原来这屋子还有人住啊。”

“是……只是对方不一定是个正常人就是了。”

我的胃开始抽痛,仿佛条件反射。

走进院子里,那只和我同名的猫正趴在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门开着,黑烟不断往外冒,它应该是趁乱溜出来了。

重点是——

“喂,我说啊,月宫你又在搞什么?”

亚美捂着鼻子凑过来:“这里……是月宫同学家?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我一走进玄关,就被呛出眼泪,恍惚间听到月宫的声音,“哼,你知道贤者之石吗?”

“哈?咳咳……”

她的鼻音有些重,得了重感冒。也因此对自己的“作品”抵抗力提高了。

“啊,我知道,尼古拉·弗拉梅尔嘛,看来月宫同学是在炼不死药呢。”

亚美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来,却和月宫对答如流。

“尼什么拉?你们在说什么?咳……喂!我说月宫啊,赶紧把厨房窗户打开,胶带我不是替你撕开了吗?”

“没错,你们看到的是我第十次试炼失败。”

前九次的受害者是我的胃和我的钱包啊……

我已经开始后悔和她合餐的决定了。

不过还好,我已经没钱了,剩下的都是她拿出工资垫付的。

我实在受不了这味道,鞋都没有换,直直冲进厨房拉开窗。

我冲进厨房拉开窗,冷风灌入,黑烟四散,屋内一片狼藉,面粉像雪一样铺了一地。

面粉袋正半扣在月宫的头上,她的头发被面粉染成白色,锅盖挂在碗柜上门上,她狼狈的抓起纸巾擤鼻子。

低头看着锅里那团颜色怪异的糊状物,勉强能看出是鸡蛋,闻味道似乎浇了大量醋,把鸡蛋都染成深褐色,说是炼丹还真不为过。

“你都放什么了?”

“醋、糖、盐还有……”

“先等一下,这颗粒大小明明不是盐吧?”

我尝了一下——是小苏打,苦得要命。

“……我说月宫,这是小苏打。”

片刻沉默后,她终于开口。

“我知道,然后呢?都是白色的。”

“你这家伙……上课是完全没听讲吗?”

“那当然,我大多时间都在美术教室。”

她眨着紫色的眼睛,一副理所当然。

锅炉还在冒热气,棚顶甚至有一块烧焦。

“总之,以后做饭让我监督吧。”

大概是还发了什么爆炸,她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想到这里——

如果突然在某天放学回家,一推开门发现月宫也死了的话。

开始莫名恐惧。

“我说啊!你腿受伤了,感冒了,就别瞎折腾了。”

“我现在又不去上学,又没人约稿,不研究做饭干什么?”说到这里,她嘟起嘴巴,“而且,你那是什么态度啊,要不是你说要合餐,我怎么会为了省钱研究这些?”

“千代女士知道了肯定会骂你的。”

“哈?我做饭也碍着她了?”

“不……是别的事情。”

门外传来亚美温和的声音:“打扰了。”

她习惯性的鞠了一躬,换了鞋进来,毫不犹豫开始打扫厨房。

“等一下,这些,让这边这个,夏……树来吧。”月宫慌张的说道。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把锅里那堆一看就不能吃的东西倒掉,也算是知道她为什么只吃速食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她在福利院长大,还早早就出来挣钱反哺其他孩子,没人教过她做饭。

收拾完厨房,已经到十点了,还有三个小时,就是见尸体的时间了。

“亚美,我得走了。”

“放心吧,月宫同学我来照顾,你放心去参加葬礼吧。”她边准备早餐边说。

“交给你什么的……简直就像在说我是那家伙的什么一样。”

月宫坐在桌边,给腿上的伤口上药,距离自由活动还要一段时间,跟我受的都是轻微的刮伤不同。

“是,我的委托人。”

“那你案子办的怎么样了?我已经开始怀疑那个求来的签的准确度了。”

“正在调查……你别急,紫色眼睛放全国都没几个,想找到你的家人应该很容易。”

亚美停下手里的活,问道:“月宫同学在找自己的家人吗?”

“她是上次带你去的那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亚美对被排挤到镇子外的福利院的事,知晓的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她确实守信,从未和镇长提起过。

“那我回头帮你们打听一下吧,我这边资源更多。”

“那真是帮了大忙了,还有福利院的事……”

“保密,对吧?我知道。”

现在的亚美已经完全不像小时候那个爱哭,又有些自私的小女生了。

一切都交代清楚后,我离开了月宫家。

正好,也算让月宫消解一下之前在宅邸对亚美的偏见。

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气温也在缓缓回升。

冬天,似乎快过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一周前,在这附近,还发现过一具尸体。

七宫琉璃的母亲哭得很伤心。

从我回镇上参加祖母葬礼那天起,我就不断看到有人因为失去亲人而哭得失声,却始终不太明白那样的情绪。

眼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呢?

每当我试图让自己感到悲伤,就会先被一阵愧疚打断。

我清楚知道自己正试图“难过”,却始终无法产生真实的痛感。

或许我真是个冷漠的家伙。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思考着,沉浸在对感受的猜测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北原先生的理发店,门上正贴着出兑通知。

北原先生正翻着老相册,神情落寞。

“北原先生。”

他看到我立刻收敛起情绪。

“浅井老弟,他们通知我,铃音的尸体已经拼好送回来了,只是有一部分被凶手吃掉了。”

“北原先生……你恨锦户先生吗?”

“我有什么可恨的,杀死铃音的凶手又不是他,况且,他还是铃音的男朋友。”他顿了一下,“说到底,他还是那边的人,对铃音的爱也好,了解,都只是对母亲的幻想。”

“……幻想?”

“嗯,根据他自己的口供,其实他并没有和铃音见过很多次,可能也就是在教会里互换过礼物吧。”

“可锦户先生明明看上去和北原小姐很熟。”

“所以才说是幻想,他应该是注射了某种致幻类药物,直到现在都还有间歇发作的时候,发作时还会觉得铃音活过来了。”

“就为了这个……杀了这么多人?”

“嗯,就因为这个。”

他也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那他虐杀死者的目的是什么?毁坏面部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起小爱的惨状,忍不住锤了一下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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