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踏进教室时,感到一股无形的丝线将她缠绕。
丝线的另一端,连着泠异彩。
她和往常一样,第一个笑着打招呼,将一瓶温好的牛奶放在夏侯明的桌上。
然而,今天的她像一出精心排练过的话剧,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用力过猛的痕迹。
笑容僵硬,未及眼底。
夏侯明并未留意这些细微的异样。
她的思绪仍沉浸在昨日游戏厅的喧嚣中,橘子汽水的甜味仿佛还残留在舌根,每一次心跳,都回响着“下次再来”的约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那个靠走廊的角落。
郁语晦则像往常一样,低着头翻着一本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整个上午,泠异彩都显得格外殷勤。
像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次次地找借口飞到她身边。
“小明,你这道题解错了,应该用这个公式,我教你。”
“你的坐姿不对,老趴在桌子上,对眼睛不好。”
夏侯明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她只想独自回味昨日那片刻的“自由”,却不得不敷衍应对泠异彩。
“不知道。”
“没注意。”
“哦。”
终于,当泠异彩再次用“你的笔好像没水了,要不要用我的?”这种幼稚的借口凑过来时,夏侯明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她抬起头,皱着眉看着她,“很烦。”
泠异彩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第二节课后,是今天最后的十分钟课间休息。
泠异彩再次走到了夏侯明面前,这一次,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她的目光,落在那瓶原封未动的牛奶上。
自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在观察。夏侯明在学校里,几乎滴水不沾。
她将一瓶还没开封的健力宝,“砰”的一声放在了夏侯明的桌上。
“喝掉。”
“我不渴。”
“我让你喝掉!”
泠异彩的音量陡然拔高,压抑了一整晚加一上午的嫉妒、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夏侯明,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吗!?”
“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夏侯明被她的样子弄得一愣,顿时也来了火气,站起身与她对视。
“我吃错药?”泠异彩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痛了,眼圈瞬间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是在关心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怕什么?你是不是在怕喝了水要去厕所!?”
一瞬间的死寂。
她戳中了夏侯明的隐痛,令她无言以对。
“走!”泠异彩不顾反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陪你去!”
“你放开!你疯了吗!”
夏侯明激烈地挣扎,但如今的她,力气远不及铁了心的泠异彩。
她们的争执,立刻引来了全班的围观。
林小梅那幸灾乐祸的声音,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哟,怎么了这是?我们班花和明姐吵架了?要去厕所啊?要不要我帮你们清场啊?”
“都给我闭嘴!”
泠异彩猛地甩过头,以一种从未展露的、混合了愤怒与心碎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姿态,对全班吼道。
“很好笑吗!?你们这群只会看热闹的混蛋!谁要是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我……我……”
她气得语不成句,只能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每一个人。
这是泠异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
全班都被她这副充满了攻击性的陌生模样震慑住了。
平息喧嚣后,泠异彩转过身,半强迫地拉着夏侯明走出教室。
在路过郁语晦的座位时,夏侯明瞥见那个始终低着头的怪人,此刻也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泠异彩那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空无一人的女厕所里,弥漫着消毒水与廉价香皂的刺鼻气味。
泠异彩推开一扇隔间门,将夏侯明推了进去,自己则像一尊门神般守在门口。
“进去吧。”她的声音,在经历了刚才的爆发后,又恢复了一丝疲惫的温柔,“有我在这,没人敢笑话你。”
夏侯明站在狭窄的隔间里,听着外面传来其他班女生的说笑声,只感到一阵阵眩晕和屈辱。
就算你把我拉到这来,可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上的出来啊……
最终,她只是在里面站了几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如催命符般响起。
放学铃声一响,夏侯明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想要奔向那个属于她和郁语晦的“秘密基地”。
但泠异彩比她更快。
她像一个早就埋伏好的猎人,第一时间收拾好书包,站到了夏侯明旁边,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小明,我已经跟王老师说好了。”
“说什么了?”夏侯明警惕地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今天下午学校不是要排练校庆节目吗?”泠异彩脸上重新浮现出她那招牌式的微笑,“我跟王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而且也没有要参加的活动。”
“至于我——”她顿了一下,“我的竖笛忘带了,也参加不了。”
“所以我向老师申请了,今天下午,以班级的名义,去你家里进行一次家访。看看阿姨,也开导开导你。”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夏侯明,拉起她的手,语气温柔,但动作却不容反抗。
“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走,我们回家。”
夏侯明被泠异彩“名正言顺”地,强行拉离了学校。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朝教室那个角落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天台上。
空旷的风呼啸而过,卷走教学楼最后的人气。
郁语晦独自一人,坐在天台边缘的水泥护栏上。
在她的手边,像昨天一样,依旧放着两个铝制饭盒。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看风景。
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望向教学楼下那条通往校门的小路。
她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泠异彩正拉着夏侯明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走在前面。
她步伐轻快,宛如凯旋的王后。
而夏侯明则低着头,任由她牵引,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她们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后。
郁语晦看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身边的一个饭盒,打开。
然后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里面那份早已冰冷的、一个人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