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圣主，您的仁慈滋养大地，就算是腐朽的土地上，仍能看到您洒下的生命恩典！”
包括雷娜特在内，所有参与本次探索的村民，都单膝下跪，将黑色的麦穗抵在了额头，不少人泪流满面，尤其是其中三个从逃难饥民中选出的人。
卡瑞双手提着装满变异黑麦的布口袋，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不远处，琳内娅啃着冰冻的巨果莓，笑看着一切。
“圣主看到了饥荒，看到了痛苦中滋生的罪孽，这是祂的启示！对，要全部收割回来，我要亲自看管！”
芬恩修士冲到了卡瑞面前，一把抢过了布口袋，紧紧地搂到了怀里。也就这个时候，芬恩才真正成为了冰莓村的一份子，而之前，他更像是一位长期逗留在冰莓村的至亲好友。
“不，芬恩修士，那里太远了，就是全力奔跑，都需要两个多小时。大家都累了，也没有足够的圣水。”
雷娜特笑着摇摇头，心情也很好，“黑域的地貌变化不会那么快，我们先把今天的收获带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说这些的时候，雷娜特已经在脑子里构想冰雪消融后，全村上下将要忙碌的事情。冰莓村不光要应对饥荒的威胁，还要为更长远的未来考虑。
变异黑麦在外界也会退化，但种上个两三年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变异黑麦更加耐寒耐贫瘠，非常适合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植，或者，还可以考虑再减少一些豌豆和蔓菁的种植面积。
种豌豆，哪有种谷物好啊，前者只能用来肥地和当辅食，后者才能真正填饱肚子。至于产量，雷娜特很有信心，毕竟黑域里良性畸变的谷物种子，从没有让人失望过。
“我们可以请里奇先生他们帮忙收割。”卡瑞想了想，走到了雷娜特身后，“里面的变异黑麦地并不多，大概有四五公顷，只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就能全部收回来。”
雷娜特看了看不远处的黑星佣兵团营地，轻轻摇头：“不，卡瑞，他们的时间比我们想象得要昂贵的多，这是我们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
妈妈不信任里奇先生和琳内娅小姐吗？看着母亲那张表情淡然的小脸，卡瑞心里有些疑惑。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琳内娅走了过来，看看正准备回村的冰莓村众人和那一口袋被芬恩修士拥在怀里的变异黑麦穗，露出了微笑：“雷娜特，需要帮忙吗？”
雷娜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好吧，我能感受到你的善意，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之间，保持合理的距离，我可给不起你的佣金，琳内娅小姐。”
“雷娜特，里奇很感谢这段时间在冰莓村受到的照顾，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上至少半年，对我们提灯人来说，真正的友谊可比佣金要弥足珍贵得多哦。”
琳内娅蹲到了娇小的冰莓村村长面前，竖起了一根手指，“每天一克朗，这个世界最奢侈的友情价。作为感谢你不让我们无所事事，我还可以送你十公斤的黑晶蜂蜜……”
“见鬼，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你个dang妇，你哪怕开价一百克朗，都会让我更相信你的真心实意！”雷娜特的嘴角抽了一下，把嘴慢慢怼到了琳内娅的耳边，轻轻骂了句。
……
大队回村，雪橇上装载着这次的收获。雷娜特等人在黑域采集的球根草根和巨土菇，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公斤。
如果按照出发前的想法来算，这次探索是绝对亏本的，但芬恩修士怀里的那包收获，就超出了百倍的预期，可谓满载而归，人人红光满面。
黑星佣兵团的永备营地里，里奇也突然宣布了任务结束，收拾营地回冰莓村，并提前发放任务奖金，这个消息，让新老成员们都喜出望外。
除去交付领主任务和准备赠送给雷娜特的量，还剩下整整六十公斤的黑晶蜂蜜，只要等到合适的季节出手，足够再赚取上万克朗的收益。
里奇的行事风格极为古板，他只会在黑星佣兵团的规章制度之内展示他的大方，但这次，显然因为个人的某些好心情，打破了他原有的风格。
“里奇，你做的有些明显了，雷娜特会警觉的。”琳内娅靠到了情侣身边，面露忧色，“她虽然为我们保密，但似乎真的对痴愚之母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也是自由提灯人，所以不相信这种好处最终会落在我们的头上。”里奇搂紧了琳内娅的小蛮腰，嘴角带着神秘的笑容，“不过，当她发现，有一种独属于她和卡瑞的幸运存在，而且还摆脱不了的时候，可能她会比我们更积极。”
“里奇，卡瑞是个单纯的好孩子，不要伤害到她。成为愚者，被混沌的诅咒遮蔽心灵，已经很悲惨了。”琳内娅叹了口气，搂住了里奇的脖子，脑袋贴到了对方的胸口，“我对你的暗示太多了，是吗？是不是已经违反了和雷娜特的灵魂之约？”
抚摸着琳内娅的波浪秀发，里奇没有说话。身后，营地的角落里，又传来了埃纳尔摘除苦痛结晶时，那一声声强忍巨痛的喉腔震颤。
……
……
卡瑞在黑域里又发现了稀罕的变异黑麦，预估收获后可以至少种植四十公顷的地，这个消息如永夜之月的冰风一样席卷了冰莓村的每个角落。
受苏拉恩宠的神眷之子，让冰莓村再次感受到了祂的偏，没人可以反驳！
即使再保守的人，都不知不觉地忽略了黑色短发少女那双一度让人惶恐不适的幽绿色眼瞳，连同那个唯唯诺诺的、总是看人脸色的莉丝，都顺眼了许多。
亚女会给冰莓村带来不幸，其实已经应验了：去年永夜之月去世了一位老人，上周多鲁队长家的老狗难产死了，三天前提姆的妈妈半夜受了冻，昨天约娜在拾柴的时候摔倒了，真的让人恼怒又难过。
那么，除了这些，剩下的应该全是美好的东西了——冰莓村的孩子，神眷之子，骄傲的提灯人卡瑞，用她取之不尽的、来自苏拉的眷顾，为冰莓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幸福！
朴实、愚昧、保守，又不乏现实的精算，艾瑟隆山脉的山民们，用他们特有的观察和理解能力，找到了和亚女共处的理由，也说服了自己。
……
莉丝背着半人高的干柴，从小道绕进了冰莓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莉丝今天很高兴，因为中途遇见了多鲁，这位憨厚的民兵队长脸上带着笑意，第一次主动向她打了招呼，不仅如此，还直视了她的眼睛。
幽绿色的眼睛，是所有亚女悲惨命运的开端，也是无法摆脱的标签。据说最初有无法忍受压迫的亚女，敢于剐掉自己的眼睛，从而混在正常人中生活。
只是被人发现后，教士和领主们迅速出台了应对措施，为每个亚女的手背烙上了特殊的印记，并绞死任何一个掩盖身份、对自身的不洁毫无愧疚之心、企图继续亵渎他人的亚女。
摸着手背上那个和四周光洁的皮肤格格不入的烙印，莉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可没有勇气去耍一些小聪明。
不断调整、添加的教会亚女敕令，让压在亚女生命中的巨石不断变大，在规范亚女生活方方面面的同时，也驯化着亚女的心。
除去在疯狂和愤怒中加入异端或邪教的少数人，绝大多数亚女从她们生命畸变的那一刻起，就被一双无形的冰冷铁链束缚，不得不循规蹈矩，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逐渐撕碎以往的记忆，麻木而温顺起来。
“莉丝，把这些巨果莓送过去，记住，只能给孩子。”一位中年妇女拦住了亚女，将手中的提篮递了过去，那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啊，对不起！”莉丝吓了一跳，几乎是习惯性地后退低头，避过了对方的眼神，后背上的干柴因为剧烈的晃动而垮了一大半。
一声叹息在面前响起，装满巨果莓的提篮放到了地上，当莉丝再抬起头时，中年村妇已经走远了。
将干柴暂时卸下堆到路边，莉丝摸了摸自己的头罩，提起提篮，朝村子西面的山洞走去。
……
现在才刚刚进入一月，黑夜里那一丝微弱光明总是转瞬即逝，就如同苏拉在沉睡中的一次短暂翻身。
气候和永夜之月并没有太大区别，微明之月依然是寒冷的，风雪依然占据了大多数的时间。只是新年节过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开始悄然复苏，默默等待着那远方还未响起的太阳脚步声。
今天的风雪很小，在雷娜特和多鲁的主持下，收留的难民们被赶了出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在山洞附近的坡地上搬走那些镶嵌在冰雪冻土里大石块，或是挖掉树木，为搭建他们的新家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
只要到了下个月，这座洞窟深处的蝙蝠们就将醒来，到时候无论是难闻的臭味，还是那黑乎乎的身体上携带的病源，都会让住在外洞的人饱受折磨。
这里离村子至少有三十分钟的脚程，虽然平坦的地形不多，但要修建出难民新家还是绰绰有余，毕竟经过统计，这里面大多数还是以家庭为单位流落到此的，单身的并不多。
离山洞还有一段距离，但莉丝已经能看到那些衣衫破烂但穿得足够厚实的青壮年男女，已经在清理地上的积雪，平整高低不平的冻土，看样子是打算优先把通往村子的道路给修出来。
错落点燃的篝火，保护了冰天雪地里劳作的人们，每个人干得满头大汗，却无人抱怨，他们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甚至觉得能够活到现在，也是得到苏拉仁慈指引的结果。
人们身后的黑暗山洞，隐隐透出摇晃的火光，还有一丝丝熬煮食物的芬芳飘散而出，那是雷娜特村长允许他们自主生活的烟火——再简陋的衣食住行，也是生活回归正常的标志，给人希望。
一旦被接纳，冰莓村的人就会变得很善良，就如同他们最初拿起武器，自私而冷漠的阻挡一切哀求一样，总是简单而清晰地表达他们真实的内心。
这些，是艾瑟隆山脉的山民们固有的性格，和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们更圆滑的群体性格截然不同。
亚女从身边走过，难民们已经没有了太大的触动，只是微微让开一截，以方便对方通行。莉丝拽紧了手中的提篮，除了脚下，不敢看其他人。
“圣主保佑，路不好走，篮子给我，我送过去。”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到了莉丝的眼前，拦住了亚女的脚步。
莉丝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面前男人四十岁上下，消瘦但不虚弱，一看就是常年在地头忙碌的务农人。
“谢谢，我可以过去。”
莉丝拽紧了篮子，还有些紧张。这个人她认识，之前散发食物的时候，都会主动过来帮忙，每次都会紧盯自己的双眼，让人不安。
“莉丝黑夜使徒，你可以信任我……”男子又凑近了些，微微弯腰，发出了嘶哑而诡异的声音。
少女全身绷紧，提着篮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傻傻地看着面前憨厚朴质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