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铁之都的运河区,空气像是浸透了劣质鱼油和腐烂水草的破抹布,黄昏的薄光吝啬地穿透厚重煤烟,给狭窄的巷道涂抹上一层病态的橘黄。

在浑浊的空气里,那个连招牌都歪了一半的小酒馆——“驳船锚点”——像一颗腐烂的蛀牙,嵌在运河油腻的石壁旁。

伊卡·布兰森就藏在酒馆斜对面一个堆放废弃渔网和烂木箱的阴暗角落。

他身上散发出的机油味和常年混迹下城区的气息完美地融入了这污秽的背景。

他背靠着冰冷、布满黏腻青苔的石墙,整个人缩进一团油腻帆布的阴影里。

几天没好好刮的胡子茬像钢丝般扎手,几天没洗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遮住了他浑浊但此刻无比专注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锈但依旧精准的卡尺,透过木箱缝隙死死盯住“驳船锚点”那扇污迹斑斑、嘎吱作响的木门。

每一个进出的人影都在他视网膜上短暂停留,像劣质幻灯片般快速闪过、又被立刻筛除。

时间,在劣质烈酒和汗水的气息中缓慢蠕动。他像个老练的渔夫,在散发着腐臭的水湾里耐心守候。

门板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猛地撞开!

一个庞大得如同移动堡垒的身影粗暴地挤了出来,几乎把门框都挤宽了一圈。

就是他了!

“铁手”巴顿·格里姆斯!

即使隔着小半条街巷的空气,伊卡也瞬间确认了目标。

那巨大的、明显比左臂粗壮近半圈的金属义肢垂在身侧,虽然裹在同样油亮的帆布衣袖里,但那异常的轮廓和行走时带起沉闷的脚步声暴露无遗。

巴顿那张布满坑洼和一道深刻疤痕的方脸上此刻通红油亮,明显灌了不少劣质麦酒,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地踩着地上的鱼内脏和油污。

他甚至没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肮脏的石阶上重重顿了一下,打了个满是劣质酒精味的响亮酒嗝,接着用那只正常的左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似乎在和上头的醉意做斗争。

时机。

伊卡的心脏像被油泵猛推了一下,剧烈鼓动!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条泥鳅般无声地从藏身的阴影滑出,借着巷道交错与堆积杂物形成的视觉死角,朝着运河更深处、巴顿回家或找下一个窝点的必经之路——那条更加狭窄、污水横流、几乎紧贴着码头仓库墙根蜿蜒的“沉锚窄巷”——狂奔而去,

他的动作迅捷无声,如同阴影本身在移动。

对这片污秽迷宫的了如指掌让他占据了地利。他迅速拐进目标小巷深处的一个死胡同夹角,确定巴顿还需要几十秒才能转过来时。

黄铜怀表入手,冰冷沉重,带着他的体温和掌心的油污。他看也没看,手指凭着本能猛地一按机簧,怀表只是心理作用,给排斥变成维多利亚的他打气用的。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只有一种存在层面的瞬间置换,油腻破烂的工装像是被强风吹散的柳絮,瞬间离体消失!那熟悉又陌生的僵硬感再次席卷全身——然后,冰冷、纯粹的秩序感覆盖了意识!

小只的维多利亚·金盏花,完美地降临在这条污水巷道的死胡同尽头。

那身繁复、昂贵、洁白如初雪的蕾丝礼裙,与巷子里滑腻的苔藓、滴答流着臭水的墙壁、飘浮腐烂垃圾的污黑水沟形成了绝对冲击力的视觉矛盾。

完美得如同幻梦的精致五官,在昏暗腐朽的巷弄里,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能灼伤黑暗的纯粹光芒。

她飞快地、极其嫌恶地扫视了一眼脚下污黑的积水,甚至能闻到臭味和墙角的霉斑。

小巧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再次皱了一下,连带着肩膀都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瞬。简直是踩进了原始沼泽,但时间紧迫!

她迅速调整状态,将那份属于伊卡对环境的认知和对即将到来凶徒的观察,转化为“剧本”。

巴顿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带着酒气的喘息在巷口响起。

来了!

维多利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属于“观察者伊卡”的冷静和“表演者维多利亚”的精密算计瞬间融合,化作一种完美的“迷途羔羊式”惊慌。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郁恶臭的空气——这让她差点破功——强忍着灵魂的颤抖和胃部的不适,在巴顿庞大的身影刚刚转入这条幽暗小巷深处,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事物之前——

她小巧的身体如同受惊的鸟儿般猛地一抖,踉跄着“无意”地向旁边污水里稍稍踩歪了一点点,精致的马靴边缘沾上了几点刺目的、令她想立刻当场自净的黑泥点,发出一声恰到好处、能穿透醉意屏障的、如同易碎水晶落地般轻灵的短促惊叫,“呀!”

声音不大,却在狭窄幽深的小巷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这污秽环境绝不该存在的、纯真贵族的、无助的恐慌感。

巴顿·格里姆斯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那只凶悍的金属义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这几乎是在伊卡注视下的习惯性防御姿态,但他浑浊充血的眼睛,却越过巷子里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在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小东西”身上。

一个……小女孩?

不对!巴顿混浊的脑子吃力地转动着。这巷子里哪来的……穿着比城里教堂壁画天使还华丽洁白裙子的小女孩?

她站在污水里……像一团……被强行塞进这个污秽世界的、发着光的雪球?那脸……太干净了,太精致了!比他这辈子见过最值钱的洋娃娃还要……贵!

维多利亚似乎才“发现”背后黑暗中冒出的庞大身影,实际巴顿转进巷口就在她计划视野里,小身板又是明显地一颤,如同风中可怜的小雏菊。

冰蓝色的眼眸里迅速凝聚起水汽,带着毫无防备的、纯粹的惊恐,猛地回头看向巴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恐惧”而起的、恰到好处的颤抖,其中也混入了一丝真实的对周遭环境污秽的生理不适,带着一种绝对不属于这条臭水沟的贵族口音——清晰、优雅,却因“受惊”而破碎。

“呜……好、好黑……这里好脏……我……我找不到回城堡的路了……妈妈……”提到“城堡”时她仿佛努力回忆一个设定好但自己都觉得肉麻的剧本眼泪似乎真的要夺眶而出,小脸写满了在陌生、肮脏、黑暗环境里的巨大恐慌,“我……我害怕……”

她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正好让污黑的积水沾湿了她完美的白色蕾丝裙边,整个人紧绷着,像一只误入屠场的白天鹅。

巴顿·格里姆斯彻底僵住了,他那只抬起的金属手臂悬在半空。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喝得发懵的脑子处理能力。

一个……一个像从画里跑出来的贵族小姐,还是个小孩子,迷失在这个只属于老鼠、醉汉和污水的地方?嘴里说着城堡?妈妈?她那件衣服……恐怕值他一辈子赚不到的钱,这简直是……运河淤泥里挖出来了一颗钻石!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残存的酒意、长年累月积攒的底层戾气、以及这突发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景象冲撞在一起。

杀人的凶徒本能让他肌肉绷紧,但眼前这团过于闪亮的“小东西”,她那毫不设防的纯粹惊恐,似乎……让他胸口某块早已被痛苦和愤怒填满的地方,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一种混杂着巨大困惑、隐隐升起的古怪念头“碰了她会不会惹上天大的麻烦?”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扭曲的好奇,在这短短的瞬间如同劣质烈酒般翻涌上来。

巷子里只剩下污水滴落的声响,和女孩细微、无助的、努力压抑着的啜泣声,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此刻维多利亚啜泣声是真的。

巴顿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尊移动的黑铁塔,堵住了狭窄的巷道口,他那张凶煞的脸上表情变换不定,似乎在评估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昂贵难题”。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鱼身上的冰壳,维多利亚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抹被刻意掩饰的、属于伊卡的猎人意志正高速运转着,评估着目标最细微的情绪波动,等待着那稍纵即逝的……最佳收网时刻。

鱼,已上钩。

渔夫,就在几步之外,裹着最昂贵的“伪装”。只等目标露出那一丝属于猎物而非凶徒的松懈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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