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熔金般的光尘融入铁铸之都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维多利亚·金盏花的意识并没有随形体一同消散于无形。

相反,在那片由纯粹精神力编织的、隔绝一切凡尘污秽的意识内景,万象典籍库中,那完美无瑕的冷峻面具下,正翻涌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品尝的、深沉而优雅的抓狂。

内景空间如同宇宙图书馆的一角,高耸的黑色石质书架延伸至视野的尽头,通常,这里是绝对的寂静与洁癖式的秩序之地。

然而此刻,一个穿着精神投影出的、完美复刻纯白蕾丝礼裙、尺寸袖珍了无数倍的小小维多利亚“投影”,正一反常态地失去了那份亘古的从容,

她没有踱步,也没有尖叫。

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星空书架间,但那张精致到极点的小脸上,眉心的褶皱深刻得能夹住羽毛笔的尖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俯瞰尘寰的无波古井,而是跳跃着两簇名为“昂贵的烦恼”的小火苗。

她用一只戴着小小白手套的手,极其克制地、如同拈起最易碎的蝴蝶标本般,轻轻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另一只手则虚握成拳,精致的指关节微微泛白,透露出主人正在承受着多么“严重”的内部煎熬。

“真是……不堪回首的灾难现场。” 维多利亚的精神投影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是面对敌人时的清冽冰珠,而是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又饱含痛心疾首的咏叹调,如同最挑剔的鉴赏家在痛斥一个不懂行的暴发户毁了稀世名画。“那面承载着基础支撑功能的石墙……它本应有着粗粝但尚算稳固的线条……”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艺术性的颤抖,“那个……那个不知所谓的暴力造物留下的印记!”

她显然不屑用‘怪物’之外的描述,它粗暴地在上面开了个洞,一个丑陋、粗野、毫无美感可言的洞,像是一件完美对称的礼服被无端撕裂!

想到那堵墙修复后可能永远残留的修补痕迹即使是隐形,她就觉得一阵灵魂层面的刺痛。

她的目光在虚空中流转,仿佛看到了那张她平时的工作台。

“还有那张操作平面……”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虽然材质廉价得如同路边碎石,形制也粗糙得毫无线条可言……但它勉强维持着一个‘工作场所’的最低秩序形态。可现在?”

她的唇线绷得更紧,小牙槽几乎咬在一起,“布满了比蜘蛛网还要混乱的刻痕!如同名匠打造的镜面被顽童用粗砂划花,而且还有……那些渗入木头肌理深处的、令人作呕的油腻黑渍!”

一想到要把那仿佛诅咒凝结的污渍彻底剥离、净化,她就觉得自己的“洁癖”受到了史诗级的挑衅,消耗的灵能如同要洗刷一整条被油轮倾覆污染的海洋!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的蕾丝边缘,仿佛在扼制某种暴走的冲动。

“最最不可理喻的……是那扇门!”维多利亚的精神投影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冰蓝的瞳孔燃烧起更炽烈的“贵族之怒”(依旧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哪怕它之前只是一块腐朽的、布满蛀孔的烂木头!”

她用一种“纵然再烂也是我的烂木头”的绝对主权心态控诉着,“它至少履行了最神圣的职责——隔绝内外,保护领地不被无谓的窥探和尘埃污染!”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微妙的刻度,“现在呢?碎得像被蒸汽锤碾过的饼干!彻彻底底地瓦解了!”

她感到一种领地门户洞开般的、赤裸裸的冒犯,防御功能清零,任何一只携带污秽飞虫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入侵!

“简直……是对绝对的亵渎,是彻头彻尾的灾难性损耗!” 她优雅地用了一个定语复杂的长句来表达她的悲愤。

她不再说话,小小的精神体闭紧了粉唇,但那紧抿的线条和微微翕动的鼻翼,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她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高贵的内部批斗大会。

“维修……耗费巨大。”她最终只能得出这个让她深感疲惫且极不愉快的结论。

如同一位掌管着古老家族金库钥匙的管家,看着账本上突然被划去了一大笔本该投入到艺术品收藏上的经费,用以填补一处乡间谷仓的坍塌损失——充满了不体面的、巨大的浪费感!

“麻烦!天大的麻烦!” 这声无声的叹息,带着一种精算师预算崩溃般的沉重和无力感,在星辰书架间幽幽回荡。“这笔意外支出,会让生存环境指数,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跌破‘能容忍’的最低线,被迫忍受更低的……呃……空间整洁度和结构稳定性。”

想到自己将在那勉强修复的破房子里生活,像个……像个真正的下城区贫民一样与破洞、灰尘、随时可能松动的结构为伴?

她的小脸忍不住又皱了一下,仿佛自己也要去住那破屋子一般难受。

“为了弥补这无法挽回的纯粹损失……”维多利亚的精神体投影终于坐直了身体,冰蓝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带着一种类似“从今往后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被迫成熟的屈辱决定,“必须调整策略。”

她的思路极其清晰,哪怕带着抓狂,带着被生活教育后的冷静残酷,“未来执行使命,必须增加额外条款!”

她像是一个被现实教育了的地主婆,在自家账簿扉页上咬牙切齿地添上这条新的“生意原则”。

最终,小小的精神体投影长叹一声,无声胜有声。

这份“高贵的忧郁”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直到她再次确认,至少在这个属于她的内景空间,一切都是完美无暇、没有任何“破洞”的。

她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下来,但那颗因“财产损失”而揪紧的,精神层面上的心,恐怕短时间内是难以抚平了。

这份优雅的“心头麻烦”,像一片精心养护的丝绸礼服上沾染了洗不掉的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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