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冷的、带着细微不耐的叹息如同寒霜冻结了凝固的空气。

风暴止息，毁灭无踪，只剩下满目狼藉的铺子，一地象征性的灰白尘埃，以及数名呆若木鸡、灵魂仿佛被抽离的警员。

重伤的奥古斯塔靠在冰冷的工作台下，琥珀色的瞳孔因失血和震惊而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锁在那尊悬浮于微尘之上的熔金身影。

维多利亚·金盏花缓缓放下平举的左手。「星钻轮刃」在她包裹着星尘丝手套的指尖轻若无物。那水晶般的枪身上，刚刚湮灭了一个亵渎存在的符文流光尚未完全平息，无声流转着令人心悸的余韵。

她的冰蓝色眼眸扫过地面那摊污浊终结后的遗迹，小脸上厌弃之色更浓一分，仿佛那灰白尘埃都碍了她的眼。但她的目光并未在此过多停留，也未给予身后那片惊魂未定的人类废墟半分眼神。

她的视线转向了角落杂物堆的阴影。

萨莉·格林那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抱着缺眼的破布熊。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惊吓，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大眼睛里映着维多利亚身上流淌的熔金辉光。

维多利亚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提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温暖的微笑，更像是一位考古学家在审视一件蒙尘、破碎、但其本质未被污染的古老物件时，流露出的一丝兴味盎然的挑剔。

“哼……”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轻哼。

然后，她纤细的手臂随意地、如同甩掉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般，轻轻一抖腕！

那柄刚刚还散发着星图罗盘般深邃光芒、符文流转不息的「星钻轮刃」，在这一抖之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附着其上的璀璨星芒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瞬间向内收敛。

枪身上蚀刻的星图符文飞速黯淡、隐没！那水晶般剔透的材质也如同潮水退去，重新显露出下方覆盖的、属于奥古斯塔那支柯尔特警枪原本的、冰冷粗糙的黑色金属外壳。

上面甚至清晰可见刚才沾上的泥土污迹以及……奥古斯塔自己手臂伤口处溅落的、已经氧化发黑的陈旧血点！

华贵的“星钻轮刃”消失了！瞬间变回了那支平凡、粗劣、血迹斑斑的凡铁！

但这支凡铁之枪并未掉落！

维多利亚那捻着枪柄、仿佛拈着秽物的两根晶莹手指，在这一刻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优雅力道，对着奥古斯塔的方向——轻轻一弹！

嗖！

那支枪划过一道轻飘飘的弧线，速度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轨迹，精准无比地落入了靠在工作台下、浑身染血、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的奥古斯塔·斯特兰奇警督——那只还勉强能动、此刻正无意识摊开在血泊边的右手之中！

冰冷的枪管落入掌心，残余着星光湮灭后留下的微弱灼热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净化后的虚无气息。

奥古斯塔下意识地收拢染血的手指，握住了这失而复得、却又截然不同的武器。枪身冰凉的触感和那几乎可忽略的热度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看着掌中这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金属造物，脑中却清晰地回放着它被升华成「星钻轮刃」、又在瞬间跌落凡尘的不可思议景象。心头的震撼如惊涛拍岸，虎口迸裂的伤口也因为下意识的握紧而传来剧痛。

就在奥古斯塔握住枪身、心神剧震的刹那——

维多利亚的目光终于落回了她的身上。

那熔金色的、流淌星辉的身影缓缓转正。长灯的圣洁光晕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她的视线穿透纷落的灰尘和稀薄的血腥气，落在了奥古斯塔那张苍白、染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疲惫容颜之上。

维多利亚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可见的表情。

那绝不是什么善意的安慰或感激。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优美而傲慢的弧度，如同上弦月般冰冷。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的寒意被一种近乎恶作剧得逞般的玩味所取代，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毫不掩饰的嘲弄。那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可怜的凡人。拿着你的玩具，躺在泥泞里。见识过神迹，又将面对凡尘。感觉如何？”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这个笑容本身，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带着对凡俗勇气的刻薄审视，带着对秩序维护者的轻慢点评，更带着一丝……看着蝼蚁挣扎于自身认知牢笼的、神性的怜悯？

笑容转瞬即逝，如同昙花一现。

下一刻。

她周身流淌的熔金圣光骤然变得稀薄而透明！不再是璀璨的光源，更像是由亿万点跳跃的银色星尘构成！

她捏着长灯「永夜守望者」的右手优雅地提起，灯身的光辉也随即柔和、内敛，最终化为一捧温柔的、跳动着的金色星尘漩涡，悬浮在她小小的掌心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消失过程。

她的身体——从纯白礼裙的裙摆开始——由下而上，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

就像一幅沙画被最轻柔的风吹拂过。

构成她裙摆蕾丝的光尘、她腰肢的弧度、她挺直脊背的轮廓……逐寸逐寸地，化作细碎闪烁的银色星光粒子，无声无息地向上飘散、融化于无形！

那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回归本源般的从容。最后消散的是她金发上流淌的日冕光辉、以及那张精致得近乎虚幻的小脸上，那冰蓝色眼眸中残留的一丝……被黑夜同化前，那抹仿佛亘古未变的玩味星光。

在她彻底消散的前一瞬，奥古斯塔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那冰蓝眼瞳中的星辉并未完全熄灭，如同投入深潭的两颗星子，在永恒的黑暗降临前，映照着自己的狼狈倒影。

然后，连同那捧悬浮的金色星尘漩涡，一切都归于寂寥的黑暗。

无声无息。

没有烟雾，没有声响。

维多利亚·金盏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修理铺里弥漫的淡淡星尘余味，地上那摊微不足道的灰白尘埃，手中这支冰冷的铁器，还有臂膀上仍在流淌鲜血的伤口，证明着她并非一场疯狂战斗后产生的幻觉。

整个残破不堪的修理铺，陷入了比先前怪物咆哮时更加令人窒息的、绝对真空般的死寂。只剩下破窗灌入的夜风呜咽，以及众人艰难压抑的喘息和心跳。

奥古斯塔紧握住手中冰冷的枪柄，血液顺着指缝渗出，将那点星尘余温彻底沾染上属于她的印记和体温。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维多利亚消失的位置，那冰冷的、玩味的、带着神性怜悯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灵魂深处，比手臂上的伤口更加灼痛。

铸铁之都真正的夜幕，才刚刚降临，而那道熔金的身影，已然带着睥睨凡尘的微笑，悄然融入这无垠星空的帷幕之后，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