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歌所了解到的世界历史中，这个世界在约莫三百年前爆发了大规模的世界战争，最后甚至还动用了核武器，摧毁了地球表面绝大部分的可居住区域。在战争结束后，残存下来的人类便集体搬迁到了唯一没被完全摧毁的大陆上，组成了新联邦政府。
那场战争没有赢家，时至今日仍有众多公司在研究着该如何清理污染，并逐渐将原本只有五个区的居住范围拓展到如今的十二个区。在叶歌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里，联邦政府甚至还在开会讨论要不要对东十二区进行切割，划分出新的东十三区来。
不过这个议题最后还是被搁置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旧城区的归属问题。旧城区原本是东十二区最先进行开发的区域，里面还留有许多数十年前建起的老建筑，而且几乎没有楼高超过二十层的大厦。
后来等东十二区逐渐成型，许多大企业也纷纷把公司开过来，和那些“老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最先开发的那片区域便被这里的人称作旧城区，由于地理位置比后来开发的新城区更靠近污染区域，再加上近年来新兴起的人体强化剂研究与义体移植研究，这里便成为了犯罪分子和非法研究所的天堂。
当然，旧城区的水比叶歌想象中的还要深，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垃圾工还没办法打探到更深一层的消息，平时也几乎不会来这里。或许再过几十年，这片区域也会随着联邦政府的拓张恢复到应有的秩序，但现在这个地方就只是混乱的代名词，任何他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有办法在旧城区找到。
“您好，叶先生。距离此程的目的地‘北城二街’还有三百米，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全心为你公司很高兴为您服务，请您下车后记得给个好评。”
自动驾驶的机械声在前排响起，提醒着叶歌已经快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他和爱丽丝就坐在车子的后排，不过一路上他都没有去欣赏沿途的风景，只是躺在爱丽丝的大腿上补觉。实在是起得太早，就算是洗完脸后仍旧觉得有些困。
这个年代的汽车几乎已经全面被“自动挡”所取代，只有极少部分人还保留着对“手动挡”的喜爱。这套自动驾驶系统最开始也是由全心为你公司研发的，并先一步推出了自动驾驶打车功能，只要在平板上预约时间和目的地就行。
下了车，叶歌站在大马路旁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拿出平板看了一下地图的导航，最后带着爱丽丝往一条小巷子深处走去。巷子里并不阴暗，只是因为大楼和大楼之间离得太近，遮掩了许多阳光。地上干干净净，看不到太多垃圾。
如果说新城区是一个整洁的大花园，每条马路、每栋建筑甚至是每一棵行道树的位置都如同图纸上规划好的那样齐整，那么旧城区就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游乐园，到处充斥着喧嚣与吵闹的气氛。
以往叶歌也不是没去过第五垃圾站以外的地方，但一路上坐车过去都很难见到行人道上有多少慢悠悠走过的行人。车水马龙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能静的下来，如果不是去上班的路上，便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规规整整的路上游荡。
但旧城区并没有新城区那么繁忙，这里的公司人更少，也更复杂。他们有的只是临时工，过着东家不打打西家的生活，有钱就出来潇洒一番，没钱就回去干活。而更多的则是无业游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或是等待哪个研究所或者是医院的“招揽”。
当然，旧城区也不是没有正经的公司，而且这里的“房价”比新城区低得多，乍眼望去反而一点都不觉得萧瑟或者落后。偶尔能望到几座像是矮个子里拔高个的大厦，外墙上都印着一些如雷贯耳的公司标志。
但更多的还是一栋栋三五层楼不等的老旧大楼，大楼里挤满了做着大公司梦的小公司，还有勉强租得起公寓的公司人。那些光鲜亮丽的研究所或是酒吧会所则是藏在了行人们无法轻易抵达的地方，周围净是在旧城区住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钉子户。
因为大马路上是最容易能看到监控的地方，所以那些肮脏的东西便被藏在了更深处——叶歌要去的地方也是在那里。说来巧合，要不是因为爱丽丝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
每当他看到旧城区的那些老旧大楼时，都会生出一种似乎还停留在过去的错乱感。哪怕有太多太多的地方不一样，可那种“活着”的气氛却令他又短暂地清醒过来，像是最贫穷的无业游民一般在街道上走了许久。他只来了这里一次，就不愿意再来第二次了。
但这次再回来，他才忽然惊觉原来所谓的旧城区也和他记忆中的世界存在着太多差异。他走过的地方铺设着老式的引导网路，不知型号的机器人来来往往，哪怕是最老旧的大楼里也没有留下太多斑驳痕迹，运行中的设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原理。
他像是一台修不好的老旧量产机，默默地站在网路断裂处，不知道往前时该先迈出哪只脚。错乱感被一点点修正时，耳边传来了爱丽丝的声音。
“主人，已经到了吗？”爱丽丝原本安安静静地跟着叶歌身后，黑色的圆头小皮鞋踩在设定好的网路上，忽然注意到叶歌已经停下了脚步，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快到了。不过我有点记不清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了，还是打个电话让人来接我吧。”叶歌回过神，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七点半了。他还没吃早饭，现在觉得有点饿，干脆在打电话前先点了份外卖。
平时为了省钱他都是直接吃部门里配发的罐头，今天难得想奢侈一把。
“您打算去哪里？我可以帮您导航。”爱丽丝微微歪头，看起来略显呆滞的小脸被这样的小动作衬托得煞是可爱。
“慈爱第二私人诊所。地图上应该没有这个地方吧？”叶歌随口说道，努力地在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里翻找着诊所的电话号码。
“……前方路口右转，直走一百五十米后左转，再直行四百米后右手边的第二栋楼就是慈爱第二私人诊所。”爱丽丝仅仅沉默片刻便开口道。
“你怎么找到的？”叶歌有些诧异地问道。旧城区的地图并不准确，他甚至没能在平板上搜到那个小的可怜的私人诊所的信息，所以才只能凭借印象去找。就算爱丽丝能够连接公共网络，搜出来的答案也应该是和他一样的才对啊。
“资料上是这么显示的。我为您继续带路，请跟我来。”爱丽丝一板一眼地答道，随后主动越过叶歌走在了一条没有引导网路的道路上。
那些引导网路有的是企业投资的，有的则是东十二区的政府建好的，大都是用来引导量产型机器人的行走线路。如果是新城区那边，肯定是每个社区角落都会铺设好引导网路。但旧城区不一样，只要能堪堪覆盖这片区域就够了。
“好吧。”叶歌见状也收起了平板，跟着爱丽丝继续往前走。很快，他就找到了记忆中的那座诊所，确实离这个路口不远。刚好，他点的外卖也送了过来，一前一后和他一起进了大楼。
这座楼看起来似乎年纪比他还要大，外墙上刷着银灰色的漆，没有门牌也没有引导，只有门边挂起一个“正在营业”的牌子。透过铁一样的玻璃可以依稀看到里面的场景，那确实是一座两层楼高的小诊所，离门口不远处就是“挂号处”。
叶歌进门时，挂号处还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好像是有谁在里面打铁。前厅还算宽敞，留了两排空荡荡的座位。地板干净得像是能反光，分了三个口子的垃圾桶里面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好像许久没有病人来过了。
“你好，我是来咨询的。”叶歌示意爱丽丝在一旁等待，拉开挂号处前的椅子坐下。挂号处也是被铁玻璃遮住，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有边边角角处挂着几张最新的经营许可证。但平时用来交谈的小窗口也被拉上了，完全看不出来是打算做生意的。
他的声音刚落下，挂号处里的打铁声就停了，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一声重重的砸地声。叶歌听得真切，是椅子翻到在地的声音。很快，那扇小窗口就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许久没有打理过的邋遢脸。
那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岁的女人，披头散发，油光满面，嘴上还叼着一根抽到一半的女士香烟。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饱满的身材容易引人遐想，只是看到那邋遢的姿态时又容易让人重新熄火。要不是她的肩膀上披着件还算干净的白大褂，恐怕都没人看得出她就是这座诊所唯一的医生了。
“大病小病？还是没病找病？”女人先是问道，随后又愣了愣，看着叶歌的脸思索良久后才恍然道：“你是捡垃圾的小叶子？”
“我不捡垃圾，谢谢。”饶是叶歌的好脾气，也被女人这张嘴气的够呛，缓了一口气才说道：“林姐，好久不见。”
“哎呀，你有小半年没来了吧。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长着张帅气的死人脸。”林雪晴又靠在她的躺椅上，“说吧，你来找我干嘛？可别说是被外面的黑心医院骗了钱，找我来做义体重植的。”
“那倒没有，我现在还是100%纯人类。今天来是为了咨询‘那个’的。”叶歌老老实实地摇头道。
“那就是终于攒够钱了？”林雪晴又坐起来，看着叶歌的眼睛好像忽然亮了起来，颇有种黄鼠狼见到小鸡崽的喜悦，“最近我这里可是进了些新的‘好货’，包管你满意。就是价格上有点小贵，你要是付不起全款可以先付个首订，后面慢慢再还我也可以。”
“有啥好货？上次聊天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虽然叶歌的目的不是这个，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他和林雪晴一开始还是打游戏认识的，都是一个群里的群友。平时在群里随便口嗨，真到见面的时候反而变得客气起来。
起初是因为他在那个游戏群里问群友，要是想买第三世代的女仆机器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门路，然后林雪晴就加了他的好友，给他展示了一些所谓的“好货”。后来双方聊了聊，发现对方都是住在东十二区，便约着见了一面。
当时叶歌刚来这世界没多久，前身也没给他攒下来多少“资产”，所以只是简单参观了一下林雪晴的私人诊所。他记得最清楚，那时林雪晴收了他一大笔“咨询费”，然后给他说了一下女仆机器人的优缺点，最后还给他借了一个让他体验了几天。
“嘻嘻，爱吃鱼的可菲一比一建模，用了都说好。数据已经调整好了，随便你用什么姿势都不会伤身的，还搭载了基础版全功能。”林雪晴竖起大拇指，挑了挑眉道：“看在你前天带我上了钻石的份上，我给你打个八八折，再抹个零，售后全包只要三百三十三万。”
“奸商啊……我不喜欢那个皮套，而且她声音太夹了。”叶歌吐槽道。他上班的时候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就是刷视频看小说，最近偶尔也有刷到过这个虚拟主播，因为各种炒作所以在网上火了好一段时间。不过他看这些从来都是白嫖的，更别说是花大价钱去定制了。
全心为你公司虽然也会提供女仆的定制和捏脸服务，但其中肯定不包括这种“一比一建模”的套皮行为，要是有“正版授权”的那种价格更是贵的没边了。叶歌也不清楚林雪晴到底是哪来的路子，但这种程度的灰色生意在旧城区确实算不上什么。
“说的也是，感觉你也不是喜欢那款的人。那还是老规矩，先给咨询费，不满意可退一半。”林雪晴不在意地点点头，“直接转账还是扫码？”
“呃，其实我不是来看货的。”叶歌终于想起来正事，朝爱丽丝招了招手，“爱丽丝，过来这边。”
林雪晴这才注意到大厅里还站着另一个“女人”，但等爱丽丝走近了她才发觉对方原来是女仆机器人，看样子还是“基础款”。一时间，她脸上不由得露出有些怪异的神色，开口道：“你新买的？不至于吧，在我这里看了那么多‘好货’最后居然还是买了基础款？”
爱丽丝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叶歌身旁，仿佛没有听到林雪晴的话。
“先请我进去坐坐吧，这里不方便说话。而且我早餐都没吃呢。”叶歌没辩解什么，而是举了举手里的外卖，赶在林雪晴开口前赶紧说道：“订了两份，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算你小子识相。”林雪晴笑了笑，眼睛却还是在打量着爱丽丝。她的眼光不是叶歌能比的，刚刚还以为爱丽丝只是基础款，但简单看了两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