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身穿靛蓝短打,背着哨棍,朴刀的武人,步行护卫在一行车队旁。
五辆粮车以骡驴牵引,当先的却是一辆青牛为导的牛车。
护卫们脚踩布鞋,形态放松,偶尔还有人抱怨天热路难,随意在队内乱窜,借来同伴水壶畅饮一口。
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无论灾前还是灾后路上很常见的粮队,非常符合镖局、武馆的散兵游勇。
陈筠放下车帘一角,从察刺司衙吏身上收回视线,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
本来她是想抽调十几个神勇军的姐妹和自己一同扮成游学的士子,每一个人再带一个‘书童’。
然而和察刺司密探一比,队伍中唯二的神勇军成员就显得格外扎眼——身上军人气息太浓了。
也怪不得出发前柳如烟死命反对她带过多的神勇军成员,只是.....
“如何?”
车内的柳如烟换下了标志性的官袍、獬豸冠,穿了一身颇显富贵的锦衣。
手带四五个玉扳指,腰间挂着金镶玉,手里折扇还是漆雕,俨然一副豪奢海商的架势。
“不如何。”
从专业角度来说,伪装成粮商比伪装成游学士子更符合逻辑,同样也更不显眼。
不过队伍中只带了两个神勇军姐妹,其他都是察刺司成员,陈筠很没安全感。
倒不是怕柳如烟翻脸,而是她不了解察刺司的武力水平,爱惜自己小命罢了。
“呵呵,放心吧,察刺司不是军籍结不了战阵,可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单打独斗,擒拿捕敌,各个骁勇,更何况粮车下面藏着强弓硬弩,只要不遇到成建制的官军,怎么也不会有危险。”
被柳如烟拆穿小心思,陈筠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谁说我担心安危了,我指的是你出的主意,所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你装成福建海商来山东卖粮?当别人都是傻子吧。”
柳如烟摇摇头,好声好气解释道。
“这就是你不了解我们福建路了,我那里山多地少,出路只有两个,要么读书要么下海,然而科举一途最是艰难,经商才是大头,想要经营免不了勾结官员。”
说到这里,她用折扇挑开车帘,指着外面的粮车。
“粮商只是伪装,我们现在是趁着山东遭灾缺粮,被家族派来寻找机遇的先锋,无论是跟钦差大臣联系上,还是和山东官场乃至渤海郡王搭上关系,只要能把家里的海货销路打通到北方,免费送他们几船粮食又如何。”
陈筠一愣,反应过来。“你还想钓鱼执法?!”
“钓鱼?执法?有趣的比喻。”柳如烟被陈筠形象的说法逗笑,忽然转身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欺身上前,将其压在车璧。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从现在开始我叫章六,乃是福建章家旁支的六娘子,而你是苏三,我在开封府七十二楼买下的清倌人,别再你你的叫了,让别人听到必然露馅。”
陈筠大条的神经完全没意识到柳如烟地动作有多暧昧,反而鼓起小脸,一把将她推开,扯着身上素白襦裙,轻纱云肩。
“这就是你让我穿女装的原因?还想让我叫你郎君、官人?为什么不是我当章六你当苏三!”
陈筠不是没穿过女装,也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主要还是男性思维作祟,觉得男装帅且行动方便。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要她假扮柳如烟买来的小妾。
妾在古代可不是小老婆的意思,正经来说她应该叫‘章六’郎主、主人,喊郎君,官人已经算是僭越,只是两人‘恩爱’才允许的放肆。
如此俯低做小,哪是心高气傲的陈筠能够接受的。
其实想为陈筠找身份多得是,然而柳如烟就是故意为之。
先不说天仙玉人一样的小矮瓜换回女装打扮格外养眼,看着这个嚣张雌小鬼憋屈着一张小脸却不得不叫自己郎君、官人的样子,那是何等舒心。
不会有人以为闯进浴室把她看光,又在码头当着那么多人面把她做年猪一样绑了以后就完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倒是想啊,可你这个头做不到嘛。”
用就事论事的语气故意刺激某人痛点,清楚看到陈筠额角暴起的青筋后,柳如烟肚子都快笑破了,却不得不板着脸。
“还有就是口音,你那一口纯正的河洛雅音怎么扮海商,苏州的吴侬软语你会嘛,福建的闽南白话你听得懂嘛。”
陈筠这种理工男最吃的就是讲道理摆事实,可性格上的骄傲又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对方提及身高,令她彻底破防,撒泼似的踢踏着两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
“谁说我不懂闽南语,虾连奶,虾连奶。”说着她还不解气,朝着柳如烟扮了个鬼脸。“略——”
这下破防的轮到柳如烟。
虾连奶这个词好说不好解释,释意放到后世网文里能被和谐的那种。
又看到陈筠明明穿着女装,精致可爱的好似瓷娃娃,偏偏如此气人。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这个瓷娃娃太过精致可爱,再作出雌小鬼的表现才更气人。
柳如烟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到腿上按倒,冷笑威胁道。
“苏三,我可跟你说清楚,于公咱们两个现在不能暴露身份,于私....外面可全是我的人,而且出发前你也说了,专业事交给专业人干,既然伪装身份是当下第一要紧事,你再敢这样冲撞郎君,小心你屁股开花。”
先是被柳如烟强势按倒,又听她提起屁股开花。
陈筠PTSD瞬间犯起,下意识捂住襦裙下的小屁股蛋,色厉内荏地恐吓道。
“你敢,等汇合了大部队你信不信我把你吊起来抽。”
柳如烟妩媚一笑,折扇从右眼下的泪痣划到嘴角,伸出半截粉舌舔了舔嘴唇,动作表情极尽风烧,目光却寒冷如冰。
“信,我怎么不信,先帝时多少贤臣因你被罢黜,还有什么是你这个奸佞不敢干的,不过我要提醒都指一声,报复的前提是要有仇,你是不是暗示我现在做些能够让你报复的举动,嗯?”
陈筠一骨碌爬起,缩到车角,双手抱膝,望着柳如烟得意的面孔恨得咬牙切齿。
她有心硬刚,再不济也要放两句狠话,可惜对方的威胁是实打实的——前几次交锋她就领略到这个死女人的头有多铁。
只能万千委屈咽进肚里,低着头,红着脸,哼唧出一声。“听...听到了,路上我会听你话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