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鸣风坡。

此地是玉门城外一处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因地势独特,每逢深夜,自东而来的气流便会在此汇聚,形成一股强劲而稳定的长风,吹过坡顶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如鬼哭,如风鸣,故得此名。

月色清冷,将坡上的人影拉得细长。

塔里克斯站在坡顶的悬崖边,任由狂风吹得他身后那件绣着金色雄狮的斗篷猎猎作响。

他抓起一把沙土,松开手,看着沙砾被风精准地带向西方那座沉睡的城池轮廓。

“首领,风向正如那个军师所言。”

身旁的副将低声道,眼中却带着一丝疑虑。

“可此人诡计多端,我们真的要信他吗?”

“信?”塔里克斯发出一声冷笑,“我谁都不信。我只信对我最有利的选择。”

他沉默了片刻,感受着风的力道,最终下定了决心。

“把车拖上来。”

几名精锐的麻匪合力将一辆不起眼的板车推到坡顶。

车上,载着一个用厚重黑布蒙着的巨大木箱。

塔里克斯亲自上前,一把掀开黑布。

箱子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上百枚晶莹剔透的“肥皂泡”。

它们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七彩光晕,彼此紧贴,微微蠕动,仿佛一窝正在沉睡的、致命的虫卵。

“放。”

随着塔里克斯一声令下,麻匪们合力将木箱倾斜。

那些看似毫无重量的泡沫,一离开箱子的束缚,便立刻被强劲的东风捕捉,如同一群无声的蒲公英,悄无声息地、成群结队地朝着玉门城的方向飘去。

那是一幅诡异而致命的画卷。

没有炮火的轰鸣,没有士兵的呐喊,只有一场沉默的、即将带来毁灭的“雨”,正缓缓降临。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麻匪连滚带爬地冲上坡顶,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首领!不好了!西边……西边发现大批人马,正朝我们这边袭来!是……是白玉怜她们!”

“哦?”

塔里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困惑。

他早就料到,悲旭那个老狐狸不可能只把这个计划告诉自己。

所以,他在上坡之前,已派出最精锐的斥候,确认了周遭数十里内的安全,并在所有可能被突袭的方向,都设下了隐秘的岗哨。

白玉怜果然来了。

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是现在?

如果要阻止自己,她们早就该在半路上动手。

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自己已经将“泡沫”尽数放出之后,才姗姗来迟?悲旭此举,用意何在?

“首领,我们现在怎么办?是撤退还是……”副将焦急地问道。

“撤退?”

塔里克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枭雄的狂傲与好战。

“不。这是那个军师,下给我和那个女人的挑战书啊。”

他猛地一甩身后那件绣着雄狮的斗篷,转身面向他那些同样有些骚动的部下,声音如洪钟般炸响:

“看来,有人想当渔翁!但他们忘了,我塔里克斯,是鲨鱼,不是任人宰割的蠢鱼!敌人就在眼前,他们以为我们放出了‘杀手锏’,就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现在,就让他们看看,我们黑风峡的汉子,就算赤手空拳,也一样是能撕碎他们的狼群!”

“迎敌!”

……

与此同时,在鸣风坡的另一侧,一支队伍正在黑暗中疾行。

白玉怜同样在思考着悲旭的用意。

像上次那样,将自己骗去小路,声称是奇袭部队,结果只是为了牵制塔里克斯,好让他们在正面战场抢夺功劳。

这样一个精于算计、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将玉门城的所有兵权交给我?

“呐,大杂鱼。”

身边的银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兴奋。

“这就是打仗啊?感觉心跳得好快呀!”

“过会儿跟紧了,注意安全。”白玉怜柔声叮嘱道,“你们所有人,都是。”

“哼!”银璃挺起小胸脯,“我好歹也是跟着方青荷姑娘,正经练过两周的!”

“是啊,”一旁的方青荷闻言,毫不留情地吐槽道,“练半个时辰,歇两个时辰,确实很‘正经’。”

就在此时,前方的斥候飞马赶回。

“白大人!已探明塔里克斯所部,就在前方坡顶,他们……他们似乎早有准备!”

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再多想。

“陆校尉!”白玉怜的声音瞬间变得清冷而果决,“你曾是朝廷命官,精通战阵,这支部队由你指挥!”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陆云。

“我,去解决塔里克斯。”

“准备迎敌!”

……

“放箭!”

陆云一声令下,玉门城的弓箭手们率先发难,密集的箭雨朝着坡顶覆盖而去。

塔里克斯的部队早有准备,立刻举起盾牌抵挡,同时,埋伏在两侧的匪徒也现出身形,双方瞬间陷入了激战。

喊杀声震天。

苏碧瑶手持一柄玄铁扇,在人群中穿梭,身姿优雅得如同在庭院中漫步。

她手中的铁扇时而如盾牌般格开劈来的钢刀,时而又如利刃般展开,扇骨的锋刃在敌人喉间划过一道道致命的血线,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娇媚的笑意。

方青荷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她的剑法大开大合,朴实无华,却招招致命。

她如一块坚毅的礁石,牢牢守在同伴身侧,为她们挡下所有侧翼的攻击。

“哇啊啊啊!别追我啊!”

银璃刚鼓起勇气,学着方青荷的样子冲上去砍了一刀,结果刀被对方的斧头震飞,吓得她立刻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

“砰!”

一声枪响,追在银璃身后的那名麻匪应声倒地。西凉子面无表情地吹了吹火铳枪口的硝烟,迅速地重新装填弹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上蹿下跳的小小身影。

陆云的视线在混乱的战场上飞速巡梭,他很快便在最高处,看见了那个如雄狮般傲然而立的魁梧身影。

就是他!

陆云刚想下令集火,却见身旁一道白色的倩影飞身而过。

白玉怜的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在混乱的战场上拉出一道笔直的轨迹。

她脚尖在一名倒下士兵的盾牌上轻轻一点,身体凌空翻转,躲过数支射来的冷箭。

随即,她竟以一名正在冲锋的、己方士兵的宽厚脊背为借力点,再次发力,整个人如一道白色闪电般越过混战的人群,剑光一闪,直刺坡顶那道身影!

“铛!”

塔里克斯横刀格挡,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而冰冷的面孔,笑了。

“又见面了,京城的英雄。”

“这一次,”白玉怜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一定会拿下你。”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个曾经装满了“肥皂泡”的巨大木箱,正空空如也地翻倒在地,箱口对着无尽的黑暗,仿佛一个沉默的、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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