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西行的沙海染成一片悲壮的赤金。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荒原上行军,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数千名麻匪身着残破的皮甲,手持各式兵刃,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朝着玉门城的方向缓缓推进。

他们不再是昨日的散兵游勇,战败的屈辱与首领的怒火已将他们重新锻造成一头伺机报复的凶兽,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杀气,让沿途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队伍的最前方,塔里克斯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孤独的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近,竟是一人一马,迎着这数千人的兵锋,不紧不慢地走来。

塔里克斯抬起手,整个军队令行禁止,瞬间停下。

来者,正是悲旭。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军师长袍,伛偻着背,看上去文弱不堪。

但当他走近时,塔里克斯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傍晚的斜阳将他的脸精准地劈成两半,一半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显得悲天悯人;另一半则深陷在阴影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疯魔般的诡笑。

“什么啊?”

塔里克斯眯起了他那双雄狮般的眼眸,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是知道不敌,所以特地赶来送死的吗?玉门城主的军师大人。”

悲旭在距离大军百步之遥的地方勒住了马,他没有理会那些麻匪投来的、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看着塔里克斯。

“送死?不,我是来送你一场胜利的。”

“哈!”

塔里克斯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

悲旭的语气依旧平淡。

“你是不是以为,今夜你会亲率主力,佯攻东门,再派两支精锐小队,携带火油与引火之物,趁乱从南、北两门下的水道潜入,在城中制造混乱,中心开花?”

塔里克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正是他与手下刚刚商议好的、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攻城计划。

“你……”

悲旭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用他那仿佛生锈齿轮转动的声音说道:

“你的能力,是通过合掌,制造出一种内里有着极强吸力的泡沫,并且可以暂时储存起来。可惜,这个能力的缺点也很明显,泡沫本身没有重量,无法进行长距离的精准抛投。所以,你只能依靠近身战,或是大规模的混战,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对吗?”

塔里克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男人,不仅看穿了他的战术,甚至连他压箱底的能力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所以……”

悲旭终于露出了他那阴影中的、完整的笑容,显得无比诡异。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更好的计划。”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东南方。

“今夜子时,会有一阵强劲的东风,从那边的‘鸣风坡’顶上,直贯玉门城。你只需提前登上坡顶,将你储存的所有‘泡沫’尽数释放。届时,它们会乘着东风,如一场无声的死亡之雨,飘入城中。无论是人是马,是房屋还是城墙,只要被它们沾上,都会在瞬间被吸成一滩烂泥。兵不血刃,一夜屠城。这个功劳,够不够你向‘阿萨辛’交差?”

塔里克斯死死地盯着悲旭,他无法理解。

前日还用阴谋将自己部下坑害惨重的敌人,今日为何会送上如此毒辣而完美的计策?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在于你。”

悲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耸了耸肩。

“我只是受够了文泰那个废物的懦弱无能,也受够了这玉门城里所有蠢材的指指点点。我要向世人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智者。这个计划,是我送给你的投名状,也是我送给玉门城的一场葬礼。当然——”

他调转马头。

“你也可以当我是胡言乱语,继续用你那套愚蠢的战法,去跟那个京城来的女人硬碰硬。我只是来通知你这个消息而已。”

说完,他不再停留,策马离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头看一眼那数千人的大军。

“首领!此人诡计多端,不可信啊!”

身旁的副将急忙劝道。

塔里克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悲旭那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城主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塔里克斯何时会进攻?具体有多少人?城外负责监视的探子呢?有没有传回最新的消息?”

白玉怜手持那张血红的战书,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文泰城主支支吾吾,冷汗直流。

“这……这个……对面人多势众……探子……探子不敢靠得太近……”

“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敌人的动向,一无所知?”

方青荷的声音里满是怒其不争。

“真是废物啦!”

连在观赏府中财宝的银璃都忍不住骂出了声。

就在场面无比僵持之际,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悲旭从门外走了进来,傍晚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将他伛偻的身影在地上拉得细长,他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屋内焦急的众人,仿佛一个局外人。

“城主大人,各位,不必惊慌。”

他缓缓开口。

“我已经查到了塔里克斯接下来的计划。”

“军师!”文泰如见救星,连忙迎了上去。

悲旭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白玉怜面前,将那个“风吹泡沫”的计划,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鸣风坡?东风?”白玉怜听完,眼神冰冷,“军师的情报,未免也太及时,太详细了些吧?”

“信与不信,在于白姑娘自己。”

悲旭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

“但你我都知道,一旦他的计划成功,玉门城内将再无活口。届时,你我都会成为塔里克斯献给‘阿萨辛’的功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竟对着白玉怜微微躬身。

“上次正面战场失利,是在下的过错。我与城主大人自知不善将兵,所以,从此刻起,城中所有兵力,皆由白姑娘一人调控。我与城主,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城中,静候佳音。”

白玉怜依旧不太相信,但她知道,无论悲旭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必须去那个“鸣风坡”看一看。

“我知道了。”她收起战书,“我们会回去商讨作战计划。”

……

回到自己的房间,悲旭关上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一半光明、一半阴暗的脸。

他知道,无论是塔里克斯,还是白玉怜,这两个人精都不会轻易相信他。

但那又如何?

精明的人,就算不相信你的为人,却一定会相信一个对自己最有利、最稳妥的计划。

塔里克斯生性狂傲,又急于复仇,一个能轻松屠城、一雪前耻的计划,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他一定会去。

白玉怜心思缜密,又背负着同伴的性命,面对这样一个足以毁灭全城的威胁,无论真假,她都必须去设防。

所以,他们一定会去。

去往我为他们选好的,同一个舞台。

“呵呵……呵呵呵呵……”

悲旭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我跟你们这些只懂得用蛮力厮杀的蠢材……”

他低声呢喃着,眼中那疯魔般的光芒越来越盛。

“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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