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不知言,可怜万万天。求佛不得语,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当然,神仙,也是可以由人来讲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把有口才而善辩,言语动听言辞巧妙的人称为贤人吗?那就是子贡这类人。子贡的口才超过颜渊,孔子却把他排在颜渊之下。真实的才能并不高,口才机智锋利的人,人们必定会称赞他。自汉文帝赞赏虎圈啬夫,斥责上林尉以后,张释之举周勃、张相如为例,汉文帝因此才醒悟。那些以口才善辩的人,就如虎圈啬夫这类人一样,很难用他们来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贤人。

把文思敏捷,落笔快得像雨点洒下的人称为贤人吗?笔头快与口才好,实际上是一回事。口说出来就是言语,笔写出来就是文章。口头善辩的人,不一定才高;这样说来,下笔敏捷的人,也不一定多智了。而且文章写得快是应用在什么地方呢?是应用在对官府的事务处理得快吗?

官府的事务最难办的莫过于审理案件,审理案件有疑难就用“请谳”的办法。举世善于断案的莫过于张汤,张汤援用法律条文苛刻,在汉朝,并不称他为贤人。太史公排列人物高下,认为张汤是酷吏,残酷并不是贤人的行为。鲁国树林中痛哭的妇人,老虎吃了她的丈夫,又吃了她的儿子,她所以不愿离开那里,是因为爱那里赋税不苛繁,官吏不残暴。酷吏,是苛刻残暴的那类人,很难以他们为贤人。

把善于作赋、颂,能写宏伟华丽文章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司马长卿、扬子云就是这样的人。文章华丽而且篇幅巨大,言辞精妙而且旨趣高深,然而文章却不能判断确定是非,分别不出正确与错误的真实情况。即使文章像锦绣那样美,含意像黄河、汉水那样深,老百姓却不能从中明白是与非的界限,这对于制止弄虚作假,崇尚实际教化没有一点好处。

宴瑶池(神仙词)

紫鸾飞舞,又东华宴罢,归步凝碧。缥缈天风吹送睡,冷冷佩声清逸。表童两两,争笑捻、琪花半折。羽衣寒露香披,翠幢珠辂去云疾。

西真还又传帝敕。霞城检校,问学仙消息。玉府高寒,有不老丹容,自然琼液。人间尘梦,应误认、烟痕雾迹。洞云依约开时,丹华飞素白。

“紫鸾飞舞”四字先声夺人,像一幅缓缓拉开的绛色帷幕,鸾羽之紫与瑶池之碧在刹那间交织成流动的霞绮,东华帝君方才宴罢,群真尚未散尽,紫鸾便衔来归途的讯息,羽翼拍击处,暗香与云气一同碎成点点星屑,凝成“归步凝碧”四字,那碧不是凡间草木之碧,而是瑶台玉阶浸润了千万年星辉的冷玉之碧,脚步一落,仿佛能听到玉屑轻响,回声在空际荡出层层涟漪。

紧接着“缥缈天风吹送睡”,风从天外吹来,不带尘味,只带银河的凉意,吹不散仙人们的饮宴余欢,却把微醺的睡意吹作半透明的羽纱,披覆在归客肩头;“冷冷佩声清逸”又将听觉的幽冷叠加上去,那些玉佩、琼琚、鸾铃在步履间轻轻碰撞,声音像冰下的泉眼,一滴一滴敲在时间的鼓膜上,使观者骤然从紫鸾的绚烂跌入清寒的静穆。

此时忽现“表童两两”,一对对仙童宛若从云层里滚落的明珠,嬉笑着争抢方才宴上折下的琪花,那花是昆仑顶上的千年琼蕊,半折之处犹滴甘露,童子的笑声脆若碎玉,与佩声的冷韵形成一热一冷的微妙张力,仿佛把高邈的天庭拉回童蒙的烟火。

而“羽衣寒露香披”一句则将镜头重新拉回主仙:羽衣本轻,却因夜露而微湿,香气却更重,那是瑶池莲液与广寒桂魄的合香,被夜风一丝一缕抽出来,缠绕在衣褶之间,随步幅而流散;“翠幢珠辂去云疾”骤然提速,翠羽为幢、明珠作辂,云车倏然穿空,只留下一道碧影与一串星屑,像流星划过天幕,使人尚未来得及生出“逝者如斯”的怅惘,便已被带入下片。

“西真还又传帝敕”一句,节奏由疾转缓,却更见庄重,西真即西王母,她手擎玉帝敕书,霞城之上金纹缭绕,敕书非纸帛,乃是一缕赤霞炼就,字字如日珥腾跃;“霞城检校,问学仙消息”把西王母写成天庭的人事考官,霞城则是她用丹霞筑起的考院,凡间学仙者的籍册在此一一勾校,她垂问“消息”,实则是垂问人心是否澄澈、道念是否坚固。

镜头随之切入“玉府高寒”,那是元始天尊所居的玉京金阙,高到无夏无冬,只有永恒的清光与永恒的寂静,此处藏有“不老丹容”,不是一粒丹丸,而是一种容颜,一种被岁月遗忘、被星霜反照的容颜,“自然琼液”亦不是杯中酒,而是银河在夜半倾泻时自己凝结的一泓清露,入口便使血肉化为琉璃,使呼吸化为虹霓。

作者写到这里,忽然以“人间尘梦”四字跌落凡尘,仿佛仙人俯看九州,只见烟痕雾迹,万户炊烟与沙场狼烟混作一团,千里红尘与百年悲笑叠成一梦,世人却把这烟痕雾迹当作真实的江山,把镜中白发当作真实的衰老,于是“应误认”三字带着悲悯的叹息,像一声钟杵,击碎尘寰执念。

末句“洞云依约开时,丹华飞素白”又陡然扬起,洞府之云并非散漫,而是依着某种太古的契约开合,云扉一启,便有丹华自地脉喷薄而出,其色先赤后白,赤如朱砂炼火,白如月魄凝霜,飞光在刹那间铺满天空,像为天地做一场盛大的醮事,又像替人间写一幅飞白的大字:一切绚烂终归素白,一切喧嚣终归静默。

通篇以紫鸾之舞起,以丹华之白收,色阶由浓至淡,声律由繁至简,意象由华至素,而情感则始终在“高寒”与“悲悯”之间徘徊:既歆羡仙家之永恒清欢,又哀悯人间之刹那尘梦;既写飞升之轻盈,又写俯瞰之沉重。词人用笔如御风,层层腾挪却一丝不乱,读者随之升降,仿佛也经历一次东华赴宴、西真传敕、玉府饮液、洞云看花的神游,归来时衣袂犹带星霜,耳畔犹闻佩响,而心头已多了一粒清凉的“不老丹容”,在红尘最深处静静发光。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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