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精通经书带学生聚集门徒讲学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精通经学的,是儒者。儒者,是靠学习经书才成儒者的。儒者靠的是勤学经书,勤学经书,也就成为儒者了。传授前辈老师的学问,把老师讲的东西背诵下来再用它去教育学生,心中没有一点创见,也不能思考判断论点的正确与否。
投送文书的差役递送文书,就同守门人传达长官的命令一样,封记完整文书没有遗失,传达命令清楚转达指示没有错误的人,就是很好的了。儒者传授学问,不随便改动一字,前代老师的古话,至今全部详尽地保存下来,即使带领门徒百人以上,在博士、文学之列,不过是邮人、门者这类人罢了。
把博览古今图书,秘隐传记无所不熟记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不过是与儒者同类的人。才智高对事物有广泛兴趣,勤奋学习而不间断,就像容成的后代,有祖上留下来的著作,得以继承祖上的书籍,细心阅览认真诵读。或者掌管图书档案,就像太史公和刘子政这类人,有主管书籍文献的职位,也就有了博览群书学问通达的名声。
把权术诈谋奇异,能率领士兵统率众将的人称为贤人吗?这是韩信这类人。国家战乱时建立功勋,称为名将;在社会安定时才能没有地方施展,反倒陷入灾祸之中了。“高飞的鸟被射死,良弓就被收藏起来了;狡兔被猎获,优良的猎犬就被煮了。”有权术诈谋的大臣,就像射飞鸟的良弓、获狡兔的良犬一样。
安定和平的时期,这种人没有用处,就像良弓被收藏良犬被烹煮一样。安定和平时期的君王,并不是要抛弃有权术的大臣,轻视有战功的将士,而是他们生平用来辅助君王的本领,已经完全不适用了。假如当初韩信运用善于权变的才能,做出像叔孙通那样的事业来,怎么会有因谋反而被殊死的灾祸呢?
具有攻打强敌的权谋,没有安守和平的智慧,懂得领兵的计谋,却看不到天下已经稳定的大势,处在和平安定的时期,却搞叛逆的密谋,这就是他之所以功劳、封国被取消,不能称为贤人的道理。
永遇乐
一雁斜阳,乱蛩衰草,天净秋远。独立西风,星星鬓影,疑被蕖霜染。蹇修何处,秋深湘水,隐约数峰青浅。想而今,亭亭皓月,共谁倚阑凄惋。
瑶箱翠袭,玉奁芸剪,暗里泪花偷溅。一日思量,十年瘦削,春色回眸减。雕鸾好在,文箫重许,罍酒试香庭苑。正销魂,余霞散碧,暮鸦数点。
这首《永遇乐》以“秋”为幕,以“独”为魂,层层铺陈出一个霜鬓词人在西风残照里的刻骨相思。上片写景,却无一景不映人;下片写情,却无一情不化景。全词借雁、蛩、草、月、山、霞等寻常秋物,酿出一杯苦酒,饮之令人五脏俱焚。
“一雁斜阳”四字,劈空而来,先声夺人。雁为秋信,斜阳为暮景,“一”与“斜”俱含倾斜、孤单之势。词人抬头所见,唯此一点孤影,顿觉乾坤寂寥。雁声未写,而“雁过也,正伤心”(李清照)之味已暗伏于字里行间。紧接着“乱蛩衰草”,蛩声杂乱,衰草披靡,声、色、动、静交织,把“秋”写得既深且远。“天净秋远”以阔大之景反衬人心之窄,天愈净,人愈孤;秋愈远,思愈长。词人未言“愁”,愁已弥漫。
“独立西风”一句,把词人自身推至景前。风本无色,而曰“西风”,便含肃杀;人本无影,而曰“星星鬓影”,便见岁月之刀。“疑被蕖霜染”更是奇思:鬓发本白,却偏说被荷花之霜所染。蕖者,芙蕖也,出淤泥而不染,而此刻竟染人鬓霜,可见秋夜之寒、相思之苦,竟使高洁之物亦带肃杀。词人不说“我愁白发生”,而说“疑被”,有意把主观的痛转化为似乎客观的惊诧,愈显惊心。
“蹇修何处”用屈子《离骚》“吾令蹇修以为理”之典,指媒妁,亦指所思之人。湘水秋深,伊人不见,唯余“数峰青浅”。山之青浅,似近而远,如人之可望不可即。词人想托蹇修以通辞,而“何处”一问,空山回音,更添怅惘。此处不直言“人在何处”,而借典故与山水,把思念拉得悠长、渺茫,与“天净秋远”呼应,形成视觉与心理的双重“远”。
歇拍“想而今,亭亭皓月,共谁倚阑凄惋”,是全词情感之沸点。词人由“独立”到“共谁”,由己及人,又由人返己。“亭亭”状月之孤高,“凄惋”写人之哀绝。月之“皓”与人之“泪”,月之“共”与人之“独”,两相映照,一句之中,三重对比,遂成重笔。倚阑者,昔年曾与伊人并肩;而今阑干依旧,月色依旧,人成各,今非昨,一笔写尽物是人非。
下片转入闺思。“瑶箱翠袭,玉奁芸剪”,皆闺阁细物,精工富丽。然而“暗里泪花偷溅”,富丽之器与晶莹之泪并置,愈见哀艳。泪曰“偷溅”,写女子背人饮泣之状,一字“偷”,千般委屈,万种留恋,尽在其内。词人用笔极细,却极狠,仿佛把一颗被岁月揉搓的心捧到灯下,让人看见每一道纹理里渗出的血。
“一日思量,十年瘦削”两句,把时间浓缩又拉长。“一日”与“十年”对举,一瞬即一生;“思量”与“瘦削”因果,一念即一刀。最痛者,下句忽转“春色回眸减”——十年憔悴,不仅损形,亦损春心。曾经“雕鸾好在,文箫重许”,鸾箫并奏,香醑共斟,何等旖旎;而今纵有“罍酒试香庭苑”,亦只剩“销魂”二字。春色回眸,竟已减半,可见相思之毒,直蚀魂魄。
末段“正销魂,余霞散碧,暮鸦数点”,以景收束全篇。“余霞”遥应“斜阳”,“暮鸦”暗合“一雁”,首尾呼应,而情已倍添。霞本绚烂,曰“散碧”,绚烂中忽呈破碎;鸦本群飞,曰“数点”,群飞中更显零落。词人销魂之际,抬望眼,唯此残霞数点暮鸦,一如心头那一点不肯熄灭、却又无力燎原的微火。全词到此戛然而止,而余波荡漾,恰如“余霞散碧”,一缕难收。
纵观全章,词人先以长空雁影、衰草乱蛩起笔,铺陈大景;继而引入自身,以“独立西风”转为近景;再转入闺思,由女子之泪写到十年瘦削,情感由淡而浓;最后又拉回天际,以余霞暮鸦作收。景—人—景,形成首尾环抱之势;而情感则由“疑被蕖霜染”之隐痛,到“共谁倚阑”之呼号,再到“春色回眸减”之绝望,层层递进,直至“销魂”而仍不言尽,遂成含蓄不尽之致。
全词借秋景之肃杀,写相思之酷烈;以富丽之物,衬凄凉之情;以淡笔写浓愁,以远笔写近痛。语言凝炼,意象绵密,典故无痕,情景交炼。一字一句,皆如霜刀,在读者心上刻出秋痕;而又如陈酒,入口冰凉,入喉火烈,历久弥醇。词人未言“爱”与“恨”,而爱与恨已浸透每一根衰草、每一点暮鸦。这正是宋词深婉之美——不说透,却让你终生难忘。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