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艾伦的意识正沉在一片无垠的星海之中。
没有光污染的夜空纯净得令人心悸,深蓝天鹅绒般的背景上,亿万星辰如同洒落的钻石粉末,闪烁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芒。他躺在微凉的、仿佛不存在的草地上,仰望着这片陌生的穹顶。
没有北斗七星,没有猎户座的腰带,没有一个他前世记忆里熟悉的星座图案。一种奇异的、带着永恒孤独感的宁静包裹着他,仿佛灵魂也在这浩瀚中漂浮、溶解。
他不在乎这份陌生,甚至有些享受这份与宇宙独处的、纯粹的幸福。
然后,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那是一个穿着纯黑长裙的少女,身姿纤细得不似凡人,长长的黑发几乎融入夜色,唯有一双深邃如囚禁星云的紫色眼眸,在星光下流转着非人的冰冷光泽。
她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声音缥缈得如同宇宙背景辐射,听不真切,却像细小的钩子,轻轻拨动着他灵魂深处某个隐秘的、被遗忘的弦。那悸动微弱而遥远,仿佛来自亿万光年之外……
就在艾伦沉浸在这份奇异的平静中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袭来,瞬间冻结了星辰的微光。
“啊哈……”
一个甜美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扭曲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明明笨蛋主人许诺了要背负我的人生,转眼就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了呢……”声音的主人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甜腻的笑意,“坏主人……需要惩罚……”
艾伦猛地转头!
穿着熟悉女仆装的玛丽安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边。晨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本该是纯真无邪的美少女,此刻却带着一种崩坏般的神情——嘴角咧开一个过分甜美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更让艾伦心脏骤停的是,她纤细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他昨天亲手递出的、那把锋利的护身匕首!冰冷的刃锋在星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微光。
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艾伦!
“等等!我觉得我可以解释!”艾伦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本能地向后缩。
“诶?”玛丽安歪着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却毫无温度,“可我不想听您这满口谎言的臭主人的话呢。”她缓缓举起匕首,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艾伦的心口,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那么……请您去死吧!”
平静的星空梦瞬间破碎!艾伦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被拖入一片粘稠的、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刺入肋下,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剧痛伴随着窒息感汹涌而来!
“喂!你捅肋骨干嘛!捅其他脆弱的脏器啊!”梦中绝望的艾伦竟荒谬地喊出了声,仿佛在指导对方如何更有效率地杀死自己。
“呵呵……”玛丽安病态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我要把花心主人的心脏掏出来,在上面刻上我的名字……”
“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好吧!要捅我就好好捅啊!”艾伦在噩梦中徒劳地挣扎、嘶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窒息感。
“嗬……嗬……”艾伦猛地睁开双眼,浑身被冷汗浸透,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肺部火辣辣地疼。噩梦的残影还在眼前晃动,冰冷的匕首和玛丽安崩坏的笑容历历在目。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艾伦刚脱离噩梦的混沌大脑艰难运转——
不是,我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弗洛伊德老祖宗怎么说?是因为我太过于压抑吗?
但压抑也不是这种压抑法啊……梦到被人狂捅也太离谱了!
难道说……是我对玛丽安的愧疚在潜意识里扭曲爆发了?
就在他惊魂未定地试图理清思绪时,一个清晰的事实沉重地压在他的感知上——胸口确实有重量!
艾伦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头。
罪魁祸首赫然在目!
玛丽安,他的贴身女仆,此刻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胸口上!黑发美少女娇小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正是他梦中窒息感和现实呼吸困难的完美解释!她微微低着头,清晨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垂下的纤长睫毛,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
“原来就是你啊!!!!!”艾伦的怒吼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震惊,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玛丽安被这声怒吼惊得微微一颤,抬起头。当她的视线与艾伦那双燃烧着惊怒火焰的眼睛对上时,她几乎是本能地双手护住胸口,面无表情地、语速飞快地吐出一串毒舌:
“早上好啊,笨蛋主人。您一大早就如此热切地盯着我……看的位置,是终于忍不住想对我出手了吗?变态程度又升级了呢。”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艾伦试图推开她,但胸口被压着使不上力。
玛丽安奇怪地歪了歪头,仿佛艾伦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我是笨蛋主人您的贴身女仆,叫醒您起床是我的工作啊?”她一脸理所当然。
“你这根本就不是叫醒!你这是谋杀!蓄意谋杀!”艾伦悲愤地控诉。
玛丽安撇了撇嘴,发出一个轻微的咋舌声:“啧……什么嘛,居然被发现了……”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遗憾。
“喂……你刚才‘啧’了吧?你刚才绝对‘啧’了吧?!而且你那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真打算杀了我啊?!”艾伦简直要抓狂了,奋力挣扎着终于把坐在胸口的小女仆推开,坐起身来大口喘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昨天她还对自己恨意满满、戒备森严,怎么才过了一天一夜,两人的距离感就诡异到这种地步了?她甚至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胸口上?!
迟钝的艾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那些“背负人生”、“成为家人”的直球宣言对一位情窦初开的、长期处于扭曲关系中的少女造成了何等核爆级的冲击。
这时,刚才那个社死级别的噩梦内容猛地跳回脑海。艾伦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点惊悚地试探着问:
“我……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
玛丽安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艾伦,语气平板无波:“没有呢,我变态的主人。”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您也只是在大喊‘玛丽安,你捅错位置了,捅这里,这里死得更快!’‘好好捅啊!’之类的话罢了。”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嗯,看来您内心深处,是真的很渴望被我捅死呢。”
轰——!
艾伦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爆炸了!社死的红晕从脖子根一路烧到发际线!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当场被昨晚梦里那把匕首捅死算了!太羞耻了!!!
“啊啊啊!!!全部被她听到了啊!!!!!!”艾伦内心发出无声的悲鸣,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通红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头顶。
悲伤的鸵鸟状态持续了几秒,艾伦才勉强从社死的余烬中爬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试图找回一点主人的尊严(虽然所剩无几)。这时,他才真正注意到玛丽安今天的不同。
他依然迟钝地忽略了少女毒舌和无口外表下翻涌的复杂情愫,也没能解读出她反常亲近背后的信号。他只是单纯地、木头一样地发现——裙子变短了!
原本及膝的朴素女仆裙,此刻被利落地裁短了至少十公分,变成了俏皮的膝上款式。柔顺的黑色裙摆下,被洁白长袜包裹的腿部曲线被更加清晰地勾勒出来,从匀称的小腿一路延伸到大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修长优美。这大胆的改变瞬间吸引了艾伦的目光。
“你的裙子……”艾伦指着她的裙摆,满脸困惑,“是怎么回事?”
小心思被点破的玛丽安,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她立刻竖起毒舌的盾牌,语速飞快地反击:“变态主人昨天似乎对女孩子的脚表现出了超越常理的‘兴趣’。为了满足您这无处发泄的、令人担忧的**,也为了防止您把魔爪伸向其他可怜又无辜的女孩子,我只好牺牲自己,裁短裙子,成为您唯一的‘受害者’。”她挺起小小的胸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毕竟,看住一头没被绳子牵住的野兽,也是女仆的职责之一呢。”
艾伦自动过滤了那些带刺的词汇,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的腿……还痛吗?昨天给你的药膏,有效果吗?”他的目光落在玛丽安昨天淤青的位置,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入玛丽安强装镇定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柔软的涟漪。她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点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缓和了些:“拜某位当时吓得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的丢人主人所赐,托您的福,我的腿……”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促狭,“又能被您好好地‘玩弄’了呢。”
“是吗,那可太好了。”艾伦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接道,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猛地意识到“玩弄”这个词对玛丽安意味着多么痛苦的回忆!他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才不会像以前那样……我是关心你的伤……”
“诶——?”玛丽安立刻夸张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做出极其震惊的模样,声音拔高,“明明变态主人昨天才做出那种……那种闻人家脚的、令人发指的行为!今天却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不会玩弄’这种话吗?难道人类的脸皮真的可以厚到连匕首都刺不穿的程度吗?”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天呐!要是您这样的脸皮能够量产,说不定就能成为王国军队刀枪不入的新式皮甲了呢!名字我都替您想好了——就叫‘艾伦·德·拉瓦尔’牌超厚脸皮甲!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
大清早就被毒舌女仆在精神和物理(胸口压迫)上双重蹂躏的艾伦,此刻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彻底招架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祭出“魔法攻击”!
他故意凑近了一点,鼻子微微抽动,用一种仿佛在鉴赏名画的认真语气说道:“嗯……不过话说回来,看来我们家的女仆长确实非常注重个人卫生呢。每天都有好好洗澡,衣服也换洗得很勤快……”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玛丽安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泛红的脸颊,慢悠悠地补充道,“难怪……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反而……嗯,还挺香的。”
“您……您您在说什么呢!!变态主人!!不许闻!!”玛丽安彻底破防了!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羞恼交加地挥舞着小拳头,雨点般砸在艾伦的胸口(这次位置正常多了),“谁允许您闻了!您这个不知廉耻的变态!流氓!”她是真的慌了,生怕自己身上有汗味或者其他不雅的气味被艾伦闻到,甚至为此特意找关系好的女仆借了点廉价的薰衣草香水!(她微薄的薪水大部分都寄给了家里抚养弟弟们,香水对她而言是奢侈品。)
不过,在羞恼的狂风暴雨之下,玛丽安心底又悄悄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至少,笨蛋主人做梦都在喊她的名字,不是吗?虽然内容极其惊悚……但这似乎……也算一种“在意”?
算了,暂时放过他吧。
玛丽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板起脸,恢复了专业女仆的姿态。“请、请您立刻起床洗漱,笨蛋主人!再磨蹭下去,早餐都要凉透了!”
她转过身,动作利落地开始为艾伦准备衣物和洗漱用品,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略显急促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看着玛丽安那虽然依旧毒舌,却恢复了干练和专业的身影,艾伦捂着被锤得有点发闷的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心中竟诡异地升起一丝安心的感觉。
“我是不是……稍微修复了一下和她的关系了呢?”迟钝的木头主人乐观地想着。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是“修复”,而是用直球在少女心里点了一把名为“沦陷”的大火,并且正乐呵呵地往火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