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笨蛋主人。”玛丽安利落地扣上最后一个银质纽扣,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在素白的围裙前,绿眸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艾伦,语气依旧是那副带着刺的平淡,“任务完成。现在,请您移驾去照照镜子,亲自鉴赏一下这件您从未穿过的学院制服,与您那张——嗯——‘饱经风霜’的刻薄脸蛋搭配起来,效果如何?唉,有点心疼这身好料子,居然浪费在了您的身上。”
玛丽安毒舌功力似乎突飞猛进,艾伦被她那故意拉长、带着点揶揄的语调逗得想笑,却也依言走向了房间里那面镶嵌在雕花乌木框中的水银镜。
镜面有些模糊,但足够映出清晰的人影。
依旧是那张脸。凌乱的黑发,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窝下还残留着淡淡的青黑阴影——这是原主放纵生涯留下的印记,如同褪色的刺青,短期内无法抹去。
然而,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那曾经如同蒙尘玻璃般空洞麻木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像被山涧清泉洗过,清澈而明亮,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好奇的生命力。眉宇间惯常紧锁的阴鸷和戾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略显单薄的清朗。就连那总是习惯性下撇、显得刻薄寡情的嘴角,此刻也自然地放松着,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微上扬的柔和弧度。
靛蓝色的制服熨帖地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形,银线刺绣的领口和袖口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这身象征着秩序与知识的装束,穿在曾经那个只知酗酒斗殴的纨绔身上本该显得滑稽。可此刻,它却奇异地与镜中少年那焕然一新的精神气融为一体。
镜中人不再是那个行尸走肉般的艾伦·德·拉瓦尔。他像一块被粗暴打磨过的顽石,洗去了表面的污泥,终于显露出内里温润的玉质,虽然依旧带着过往磨砺的痕迹,却已透出重获新生的、带着露水气息的少年感。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中自己那不再紧绷的下颌线,眼中闪过一丝新奇和不易察觉的满意。
“怎么样,笨蛋主人?”玛丽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够了吗?您这副‘脱胎换骨’的模样,是准备去参加宫廷舞会,还是仅仅为了去花园里吓唬蝴蝶?”
艾伦转过身,晨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靛蓝映照得愈发鲜明。他咧嘴一笑,那笑容毫无阴霾,带着点笨拙的真诚,仿佛能驱散房间里最后一丝陈腐的气息:“走吧,玛丽安。带我出去转转吧……我想熟悉一下我的‘家’。”
然而话一出口,艾伦自己先怔住了。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阴暗的储藏室角落,原主带着恶意扭曲的笑将惊慌失措的玛丽安狠狠推搡在冰冷的石墙上,粗糙的墙面磨破了她的手臂。“带我出去转转。”这句话,几乎是原主霸凌的信号。
巨大的心理创伤让玛丽安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转过头,绿眸里翻涌着警惕、厌恶,还有一丝被刺痛般的受伤。那眼神锐利如刀,狠狠扎在艾伦心上。
“对不起!”艾伦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沙哑,“我知道!我知道过去那些混账事……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他语无伦次,急切的解释在玛丽安冰冷的审视下显得苍白无力。
完了!踩地雷上了!
假如艾伦所处的世界是一款美少女文字恋爱游戏,那么他这句话毫无疑问是选择了通向Bad end的选项。假设玛丽安对艾伦的初始好感原本是-99,这句话一出,好感度直接突破程序下限,变成-1000。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玛丽安这位黑发女仆装美少女拿着柴刀,在开水的"汽笛"声中将他开膛破肚的可怕场景。
……等会?
艾伦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能够挽救好感度的关键道具。
他猛地转身,扑向床边那个沉重的乌木柜子。抽屉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在一堆零碎里慌乱翻找——几枚磨损的家族徽章、一截断裂的皮带扣、几枚印着陌生君主头像的钱币……指尖终于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他一把抓起那柄带着皮鞘的匕首,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它塞进玛丽安手中。
玛丽安的手下意识地一缩,却被艾伦紧紧握住。匕首沉甸甸的,鞘上繁复的鎏金缠枝花纹硌着她的掌心,带着艾伦指尖微凉的汗意。
“拿着!”艾伦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强迫自己直视玛丽安惊疑不定的眼睛,“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护身匕首。如果……如果我再敢像过去那样对你,你就用它捅死我!我绝无怨言!而且我会提前声明,如果我死于你之手,这只会是我的要求。”
他顿了顿,试图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声音低沉而清晰:“神让我醒来,或许就是为了这个——让我弥补过错。玛丽安,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善待你。我发誓。”
空气凝滞了。书房里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阳光斜斜地照在匕首的鞘上,金线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冷光。玛丽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感受着那坚硬冰冷的轮廓。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凶器,又抬眼看向艾伦。少年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空洞麻木的黑眸,此刻盛满了近乎灼热的真诚与恳求,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
那眼神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心尖猛地一缩。负罪感、困惑、一丝荒谬的委屈,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底疯狂搅拌。
她猛地别开脸,避开那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强撑的尖刻:
“哼。笨蛋主人,难道您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您吗?” 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冰冷的重量似乎给了她某种支撑。绿眸斜睨着艾伦,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嘲讽和挑衅的弧度,“如果您只是想找个新地方故技重施,那我带您去就是。不过……”
她拇指轻轻顶开一点皮鞘,露出里面一截寒光闪闪的锋利刃口,在艾伦眼前危险地虚划了一下,“您想让我用什么样的力道捅您呢?是温柔一点的,还是……” 她故意停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甜腻,“……用力一点的?”
如果单看后面的对话,恐怕会给人一些奇奇怪怪的误会。
艾伦终究是肉体凡胎,被开槽匕首这样的武器刺中,在这个时代基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他看着那点寒芒,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但玛丽安收下了匕首!
这至少说明两人的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一丝微弱的、近乎雀跃的光亮瞬间点亮了艾伦的眸子,驱散了脸上的苍白和阴霾。他甚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近乎傻气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 他坦然迎向玛丽安审视的目光,声音轻快,“请务必对我温柔一点。”
玛丽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了一下,握着匕首的手指更紧了些,指节泛白。她猛地转过身,语气硬邦邦的:“……跟我来,笨蛋主人。别指望我会扶您。”
说完,她挺直背脊,像一只骄傲又警惕的小鹿,率先走出了书房,裙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艾伦看着自家女仆有些僵硬的身影,心中留下来一句叹息。
又要想办法刷好感,又要成为拆弹专家拆地雷。让自家小女仆真正接受自己的道歉,还任重而道远。
……虽然不想承认,都是因为年轻犯下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