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一枚燃烧的金币,缓缓沉入鲁梅尔湖的怀抱。

帝都在这个时刻展现出它最绚烂的一面。白金塔被镀成了玫瑰金色,无数建筑的窗户反射着落日的余晖,整座城市仿佛被点燃了。

然而今日的帝都并不宁静。

城外湖岸四周扎满了营帐,密密麻麻如同雨后春笋。那是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军队——三大总督的部队、王领诸侯的私兵、还有各地响应征召而来的民兵。无数面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家族,一片封地,一份忠诚。

营地中篝火点点,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繁星,士兵们的说话声、马匹的嘶鸣声、铠甲碰撞的金属声混合在一起,汇成一首战争前夜的安魂曲。

这就是菲涅所要带走的军队,帝国百年以来最庞大的一次征兵。

而在帝都的心脏,白金塔下的皇宫议事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长桌前坐满了人,但他们不是往日那些须发皆白的老臣,而是一群衣着华贵却显得格格不入的商人。

烛光摇曳,将他们劳碌的影子投射在大理石墙壁上,议事厅本该庄严肃穆,如今却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与焦躁。

“西南三郡的征兵名册有误差!”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大声喊道,“实际人数比上报的少了一千人!”

“把理由改成山洪暴发导致的人口伤亡!”他身旁的内阁成员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中的鹅毛笔飞快地在羊皮纸上划过。

“补给清单还是有问题!”一名会计抬起头,额头上满是汗珠,“按照军部的要求,我们需要为十万人准备六个月的口粮,但根据计算,帝都的粮食储备最多只能支撑四个月!”

“那就想办法!”另一名内阁成员急躁地说,“修改数据,压缩标准,无论如何都要让报表看起来没有问题!”

这些工商联合会的精英们,平日里可以轻松计算出一笔上万金币的生意利润,但现在面对帝国庞大的征兵体系,却像初学算术的孩子般手忙脚乱。更何况,他们还要完成一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隐瞒兵源。

爱德蒙坐在长桌的尽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作为内阁首辅,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咖啡早就喝完了,现在支撑他的只有恐惧。

对菲涅的恐惧,以及对佛洛拉的恐惧。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嘶哑地问道。

“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完成。”秘书小声回答,“据说长公主已经在城外了。”

爱德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贼船,他明白自己已经上了一条贼船,没有回头路可走。

如果佛洛拉失败,等待他们的将是菲涅的怒火,而猛虎的怒火,从来都意味着血流成河。

在议事厅的尽头,本该属于皇帝的御座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静静地坐着。

淡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精致的五官如同瓷娃娃一般完美无缺。佛洛拉身穿一袭简洁的白色长裙,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静静地看着眼前忙碌的内阁成员们。

但是在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瞳深处,却潜藏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那种眼神,就像是一口古井,深不见底,让人不敢直视。

十二年的伪装,十二年的压抑。

她学会了在菲涅面前扮演天真无邪的妹妹,学会了在朝臣面前展现优雅得体的公主风范。如今,在蝇王的帮助下,她也学会了如何释放自己内心的魔鬼。

突然,议事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白色的蒸汽如潮水般涌入。

内阁成员们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黑色的钢铁巨人正缓缓走来,每一步都让地板微微颤抖,蒸汽从关节处喷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人们慌忙让开道路,有人甚至打翻了墨水瓶,黑色的液体在羊皮纸上晕开。

黑色的骑士走到佛洛拉面前,单膝跪下,面甲向上弹开,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孔。

是灵缇。

“殿下,”她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菲涅已经回来了。按照惯例,她现在应该在布罗肯峰,为牺牲的战士们立碑。”

佛洛拉轻轻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爱德蒙敏锐地注意到,她撑着脸颊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佛洛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谢谢你,灵缇。”

爱德蒙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苏芳骑士,殿下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灵缇没有看他,目光始终停留在佛洛拉身上:“我已经对麾下的十名骑士做好了工作,他们都愿意为殿下效死。”

“只有十个?”爱德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灵缇猛地转过头,眼神如刀:“你以为蒸汽骑士是什么?街边的白菜吗?百花骑士团总共只有四十七个蒸汽骑士的编制,菲涅的十人小队已经全部战死,除去那些无主的甲胄,现在能作战的只剩三十人。每个骑士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我只能拉拢那些出身寒门、对现状不满的人。其他人?我不敢冒险。”

她停顿了一下,冷笑道,“倒是你,爱德蒙,征兵的事情进展如何?忠于我们的领主们冒着得罪菲涅的风险,为你们足足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

爱德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们……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也只能从王领地区截留大约一成的兵源……”

“什么?!”灵缇的声音骤然提高,“你们只能拿出这点成果?”

“您不明白!”爱德蒙急忙解释,“征兵的所有程序都被军部严格控制,而军部几乎全是菲涅的支持者!他们早就对我们有所防备,我们根本找不到可以钻的空子!这一成兵源,还是我们绞尽脑汁,以流行瘟疫、粮食歉收、人口统计错误等等理由硬凑出来的……”

灵缇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握紧了拳头,钢铁的利爪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够了。”

佛洛拉的声音如同一阵清风,瞬间平息了即将爆发的风暴。

她缓缓站起身,虽然身材娇小,但那种威严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灵缇,”佛洛拉走到黑色骑士面前,抬起头与她对视,“别着急,我心里有数。”

“但是殿下!我们没有时间了!一旦菲涅带走王领的军队,我们就再也没有兵可用了!到那时,那些摇摆不定的支持者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出卖给她!”

佛洛拉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她望向城外那片旌旗如林的军营,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别担心,”她轻声说,“我们会有军队的。我说过,我有办法。你知道教宗最近在做什么吗?”

灵缇一愣。

佛洛拉轻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我让互助会的朋友们在亚平宁制造了一些……小麻烦。现在教宗他老人家已经坐不住了,甚至向我求援。当然,我早就切断了亚平宁对外的通讯。”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窗棂:“所以现在,教宗国也在召集军队呢。在南北大战前夕,一个本该保持中立的宗教国突然开始军事动员,你觉得姐姐会怎么想?”

灵缇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佛洛拉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沉入地平线了。

“不过,”佛洛拉转过身,重新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比起军队,我更担心的是你们能否在菲涅面前不露破绽。”

爱德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殿下,特洛伊尔之前……处理掉了那些朝廷重臣,现在朝政都由我们内阁处理,菲涅不会起疑吗?”

佛洛拉笑了,那笑容纯真得像个孩子,却让人感到脊背发凉:“你忘了我们准备的剧本了吗?王领地区正在闹瘟疫,我们的支持者以此为借口拒绝接待菲涅,你们的报表上也是这样写的,我还特意在下城区和附近村落的水源里投了些有趣的东西。姐姐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不会注意不到这些迹象的。”

“所以,”佛洛拉摊开手,“那些老东西都身染瘟疫,我无人可用,只能临时提拔你们处理政务。合情合理,不是吗?”

爱德蒙思考了片刻,但眉头依然紧锁:“可是那些大臣中有不少是菲涅的支持者……他们在一次瘟疫中全部病倒,怎么看都很可疑啊!”

“你说得对,”佛洛拉点了点头,“这种事确实太过巧合,一看就是人为策划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不过放心,不会是你们。我已经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选。”

咚咚咚——

敲门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请进。”佛洛拉轻声说。

六名身穿华丽长袍的宦官列着整齐的队列走进议事厅。他们经过内阁成员时,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蔑,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队列中央的那名宦官首领更是趾高气扬,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在一个月前还只是宫廷执事官,如今却被佛洛拉破格提拔为首席教法官,现在可以说是帝国最有权势的阉人。

“殿下!”宦官首领急切地说道,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菲涅殿下已经回来了,她马上就要进宫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佛洛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瞬间从刚才那个深谋远虑的政治家变回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姐姐大人回来了吗?”

这种转换如此自然,爱德蒙和灵缇都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她演技的精湛。

“快快快!”宦官首领拍着手,两名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佛洛拉,“殿下必须马上去梳洗更衣!”

佛洛拉顺从地被带走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让爱德蒙感到脊背发凉。

等佛洛拉离开后,宦官首领立刻变了一副嘴脸。他扬起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对灵缇说道:“苏芳骑士,你的团长就在城外,还不速速前去迎接?”

灵缇冷笑一声,大步向门外走去。经过宦官身边时,她轻轻撞了他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碰,但蒸汽骑士的力量还是让这个阉人差点仰面栽倒。

宦官首领扶着椅子勉强站稳,恶狠狠地瞪着灵缇的背影。

“征兵报表准备好了吗?”宦官首领看向爱德蒙,色厉内荏地问道。

爱德蒙无奈地点点头,几名内阁成员将手中厚厚的图表递给了他。他将这些报表在桌上整理好,那一摞纸张足有半人高,记录着这次大征兵的所有细节。

宦官首领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报表,看都不看一眼就转身离开。其他宦官紧随其后,他们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是一群得意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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