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文艺汇演后,青禾高中的空气就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注入了某种粘稠的名为“林晚歌”的蜜糖。赞誉、惊叹、探究的目光,如同盛夏午后挥之不去的飞蝇,嗡嗡地萦绕在我身边,即甩不脱,也避不开。

“班长!昨天的表演真的绝了!就连教育局的局长都站起来鼓掌了!”

“晚歌,那独白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班长班长!文化墙方案市里要当优秀案例推广了!”

“晚歌!学生会竞选报名表我给你拿来了!必须填啊!你不当主席天理难容!”

不过是走廊里,教室里,办公室还是操场上……无论我走到哪里,迎接我的都是亮得灼人的眼神和喋喋不休的赞美。

那些目光像探照灯,试图穿透我苍白疲惫的皮囊,挖掘出一丝属于“天才”或“传奇”的蛛丝马迹。李薇薇、张磊他们围在身边,兴奋地转述着各种夸张的传闻,仿佛我已然成了青禾高中的精神图腾。

可是,我肚子的电鳗也从未如此活跃过,每一次细密的绞痛都像在提醒我这具躯壳的脆弱,巨大的光环和赞誉就如同一顶沉重的王冠,压得我喘不过气。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铅坠般的疲惫。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蜷缩起来,靠着躺平时的放松感来让这喧嚣的世界彻底安静。

然而,“学生会主席竞选”的提议,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了下来。

“不行!我不行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按在隐隐作痛的胃部的手猛地收紧,“我精力有限,而且身体也不行。”

“哎呀班长!你就别谦虚了!”李薇薇根本没在意我的拒绝,一把将那张印着烫金校徽的报名表拍在我桌上,眼神狂热,“你看你现在这威望!这能力!众望所归啊!身体?慢慢调理嘛!当了主席资源更多,还能请校医特别关照呢!”

“就是就是!”张磊也帮腔,“班长你往那一站,光名字就能震慑四方!我们班以后在明德横着走!”

众望所归?震慑四方?横着走?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疲惫地闭上眼,那些灼热的目光、嘈杂的赞誉、还有眼前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报名表,混合着胃部的绞痛,化作冰冷的粘稠物,死死糊住了口鼻。窒息感汹涌而来。

顶点’……唐泠月那晚冰冷的微笑和低语,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这顶别人硬塞过来的王冠,到底是荣耀,还是神明早已备好的、更精致的囚笼?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如同救赎般响起。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书包,避开所有试图围拢过来的同学,一头扎进暮色渐沉的校园。喧嚣被甩在身后,冰冷的晚风拂过汗湿的额角,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回到那个狭小却无人打扰的空间,让这具快要散架的身体和混乱不堪的大脑得以喘息。

然而,命运(或者说,某个操控命运的存在)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

在我刚走出校门不远,拐进那条熟悉的、种满梧桐的林荫小道。一个身影,带着熟悉的、如同阳光晒过青草般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挡在了前方。

是辰宇。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额发被晚风吹得微乱,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又带着点关切的笑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轮廓。

“晚歌!”他笑着迎上来,脚步轻快,“总算逮到你了!一下课就跑那么快!”

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胃里的电鳗猛地一窜!尖锐的绞痛让我下意识地弓起了背。一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

“有……有事吗?”我的声音干涩紧绷,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他那过于耀眼的笑容,只盯着他脚下被拉长的影子。

“也没什么大事,”顾言没察觉我的异样,依旧笑容灿烂,语气带着点熟稔的亲昵,“就是看你今天脸色还是不太好,排练又那么拼,有点担心。”他走近一步,身上那股运动后的汗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这气息……以往或许只觉得是青春的活力,但此时此刻却像某种劣质的香精,猛地冲入鼻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顾言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维持着:“那个……学生会竞选的事,我觉得李薇我他们说得对!晚歌你绝对能行!到时候……”

“学生会”三个字,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

脑子里瞬间炸开!那些粘稠的赞誉、沉重的期望、李薇薇还有张磊他们狂热的脸、还有唐泠月那冰冷玩味的笑容……全都搅成一锅沸腾的毒液!

而眼前这个喋喋不休、带着自以为是的关切、试图再次将我推向那个“顶点”位置的人——辰宇!他就是点燃这一切的源头!

如果我不是为了攻略他!如果我不是为了活命!我又何至于卷入这无休止的漩涡!何至于透支这破败的身体去扮演什么“顶点”!又怎会去当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白月光”!

而他!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活得这么轻松?!凭什么能理所当然地享受阳光、运动、众人的追捧?!凭什么他可以毫无察觉地一次次被春野樱里拉走,打乱我的计划?!凭什么他此刻还能用这种“你做得真棒”的眼神看着我?!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

他知不知道我为了这场汇演,为了维持这个“完美”的形象,究竟付出了什么?这具破身体在后台差点散架!心脏在台上几乎要跳出胸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眩晕、绞痛、濒死的恐慌搏斗!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攻略他!这个……站在阳光下,对我此刻的痛苦和挣扎毫无所知的……目标!

一股冰冷的厌恶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从心口那灼热的烙印中疯狂滋生、蔓延!比胃痛更尖锐,比眩晕更令人窒息!它蛮横地缠绕上心脏,勒紧每一根血管!

厌恶感猛烈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那厌恶如此纯粹,如此剧烈,甚至盖过了胃部的绞痛!心口那持续搏动的灼热烙印,在这一刻疯狂地鼓噪、升温,仿佛在呼应着这股滔天的恨意!

“够了!”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像砂轮摩擦着金属!眼神不再是疲惫的回避,而是燃烧着冰冷的、毫不掩饰的火焰,直直地刺向顾言错愕的脸!

辰宇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彻底震住了,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茫然和震惊:“晚……晚歌?你怎么了?我……”

“你给我闭嘴!”我厉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掷出!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厌恶而微微发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你!离我远点!!”

最后一声“离我远点”,我几乎是失控地嘶吼出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尖锐地回荡!惊起了路边梧桐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地飞向昏暗的天空。

辰宇彻底僵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巨大的困惑。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我,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看着他这副样子,那股汹涌的厌恶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勒得我几乎窒息!多看一眼都觉得无比恶心!

我猛地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书包在身后沉重地拍打着,胃里的绞痛在奔跑中加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却无法冷却心口那团燃烧的、名为厌恶的毒火!

身后,似乎传来辰宇失魂落魄的呼唤:“班长!林晚歌!……”

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充满光环、赞誉、期望和……辰宇的世界!逃离这具被厌恶和心之种灼烧的身体!

就在我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仓皇逃窜,即将拐过下一个路口时——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路边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后,探出了半个……粉色的脑袋。

春野樱里。

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双手死死捂着嘴,那双总是燃烧着斗志或充满中二宣言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没有担忧,没有困惑,只有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极致兴奋的光芒!如同宇宙爆炸般在她眼底轰然点亮!

她死死盯着辰宇僵立在暮色中失魂落魄的背影,又猛地转向我狼狈逃跑的方向,捂在嘴上的手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因震惊而倒吸凉气的痕迹。

下一秒,她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猛地放下手,激动得原地蹦了一下,粉色的半马尾疯狂跳跃!她双手握拳举在胸前,脸颊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涨得通红,眼睛亮得如同探照灯,对着空旷的小路,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近乎咏叹的激动语调,低声惊呼:

“やばい——!!これは……これはまさか……伝説の‘魔王の横取り’に遭遇したのか?!光の勇者が星穹の魔女(班長)に拒絶されるなんて……これは世紀の大スクープだあああ——!!”(糟糕——!!这……这难道是……遭遇了传说中的‘魔王横刀夺爱’?!光之勇者被星穹魔女(班长)拒绝了……这可是世纪大新闻啊啊啊——!!!)

她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那爆炸性的激动和燃烧的八卦火焰,仿佛穿透了暮色,清晰地烙印在我狼狈逃离的背影上。

心口那枚灼热的烙印,在失控的厌恶和这荒诞的“见证”下,搏动得如同濒临碎裂的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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