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被郁语晦拉着,翘掉了整个下午的课。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因为打架或打工,而是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陪我出去玩”,而主动逃离学校这个囚笼。

她们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过那些熟悉的、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小巷。郁语晦的手很冷,没什么力气,但夏侯明却没有挣脱。

她不知道郁语晦要带自己去哪,只是机械地、麻木地,跟着她走。

最终,她们在一家录像厅门口停了下来。录像厅的门帘又厚又脏,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港台经典,最新大片”的字样,门口还贴着几张已经褪色的,印着周润发和刘德华的电影海报。

郁语晦指了指旁边那扇同样不起眼的门。

那扇门里,传来一阵阵嘈杂的电子音乐声,以及少年们兴奋的吼叫声。门上方的招牌,是几个歪歪扭扭的霓虹灯字——“黑洞电子游戏室”。

“我只来这里借过录像带。”郁语晦看着那扇门,语气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旁边这里,我还没进去过。”

她转过头,看着夏侯明。

“你带我进去。”

这不像是一个命令,更像是一个请求。

“……你确定要在这儿玩吗?”

夏侯明有些迟疑。换作以前,她不会多想——但现在,无论在谁的眼里,她们看起来都是两个穿着校服的柔弱女生。

“不然我们过来干吗?”郁语晦回头看她,嘴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怎么玩。”

夏侯明看了看那扇门,门口用红色的大字贴着一张纸:“禁止未成年人入内”。但她也看到,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不同学校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嬉笑着走了进去。

没人管。

这里是规则的真空地带,是属于她们这种“问题学生”的法外之地。

夏侯明还是男生的时候,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当时的“跟班”请客,一次是自己勒索到一笔“巨款”后,偷偷来的。后来她发现,在这里待一个下午,花的钱就够她和母亲吃上一个星期的菜,就再也没来过了。

“走吧。”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率先踏进了那道门槛。

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某种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游戏厅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台台街机屏幕,闪烁着五颜六色的、令人眩晕的光。空气中充满了嘈杂的音乐、拳脚的音效和少年们粗俗的叫骂声。

“我靠!你这B怎么一直放波的!”

“连上!连上!打死他!”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学校的安静和压抑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世界。

夏侯明感觉自己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稍微松动了一些。

郁语晦显然有些不适应,她跟在夏侯明身后,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也带上了一丝对未知环境的好奇和警惕。

她环顾四周,像是在观察某种新奇的生态圈,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正在拍打按键的初中生身上,眨了眨眼。

“这些游戏,要投币吗?”她低声问道,语气里居然带了一点小小的认真。

“……当然要,不然人家靠什么赚钱。”夏侯明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得她和自己年纪真的差不多。

“那换币的地方在哪?”

“跟紧了。”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然后熟练地挤开几个正在围观的学生,走到了那个用木板搭成的前台。

她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几张被汗浸得潮湿的纸币和硬币。

总共,四块四毛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狠了狠心,从中抽出两张一块的,拍在了柜台上。

“老板,换两块钱的。”

她本想用这几个少得可怜的游戏币,带郁语晦随便玩一下,体验体验。她觉得,像郁语晦这种平时一直在看书的怪人,大概很快就会觉得无聊吧。这也算是对她那顿午饭的“谢礼”了。

“哗啦——”

四个黄铜色的游戏币,被老板扔在了柜台上。

夏侯明将那四个币拿起来,递给郁语晦两个。

“拿着,先玩这个。”

结果,在两个街机厅新手的尝试下,那少得可怜的四个币,很快就用完了。

夏侯明感觉有些尴尬,这场由她主导的“约会”,似乎就要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郁语晦,突然走到了前台。

在夏侯明惊讶的目光中,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元面值的纸币。至少有四五张。

“老板,”她平静地对那个叼着烟看报纸的老板说,“换五十块钱的。”

她哪来这么多钱?

夏侯明第一次,对郁语晦的家庭情况,产生了一丝好奇。

“哗啦啦——”

一大把黄铜色的游戏币,被老板倒进了一个塑料小筐里。

“喏,”郁语晦将沉甸甸的小筐递给夏侯明,“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了。”

夏侯明看着那满满一筐的游戏币,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接了过来,带着郁语晦,走向了最里面的一排机器。

她发现自己意外地擅长这些。

不论是《合金弹头》里在弹幕之间穿梭的精准走位,还是《惩罚者》中一币通关的老练操作,都让她重新拾回了一点久违的、属于“强者”的自信。

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些尚未被抹去的本能——对战斗的执念,对胜利的渴望——正一点点被唤醒。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郁语晦。

这个表面上对一切都毫无兴趣的“怪人”,竟有着几乎天才般的游戏天赋。

她只需要看夏侯明玩一遍,就能立刻掌握所有操作的要领。她的反应速度极快,出招的时机也极其精准。

夏侯明的打法强硬,冲在前面清扫大批杂兵;而郁语晦则冷静地游走在后,补杀她遗漏的偷袭者,或者在她血量告急的瞬间,精准地拾起一个“包子”来回血。

她们之间几乎没有语言交流,但配合却天衣无缝。夏侯明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能跟上她的节奏,甚至预判她的行动,这种感觉,比她过去带着一群只知道听命令的跟班,要“爽”得多。

在又一次完美地通关后,夏侯明兴奋地一拍机台,大口地喘着气。她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在冒火。

就在这时,一瓶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给。”是郁语晦的声音。

她不知什么时候,去前台买了一瓶冰镇的橘子味汽水。

“谢了。”夏侯明正玩在兴头上,没多想,接过来就对着吸管猛吸了一口。

冰凉的汽水带着气泡和甜味,从喉咙一路冲下去,把她体内那团躁意压了下去。

但当他准备喝第二口时,才发现瓶口上插着两根吸管。

她愣住了。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瞬间,郁语晦也低下头,很自然地,含住了另一根吸管。

她们的脸,猛然贴近。

近到夏侯明能清楚地看到她低垂的睫毛在颤动,像蝴蝶扑翅般轻微,却无法忽视。

近到她闻到了郁语晦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而是一种淡淡的、像旧书页混着潮湿空气,独属于她的冷香气息。

夏侯明的脸“轰”地红了。

她下意识地想把头往后仰,拉开距离。

可郁语晦却抬起了头。

她们的视线,在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内,猝不及防地撞到一起。

夏侯明在她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脸颊绯红,神色慌乱的女孩。

而郁语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那是一种少女才有的笑意,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也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温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轻轻凝滞。

“真甜……比那支竖笛味道好多了。”

周围嘈杂的音乐和叫骂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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