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尖锐地响起。

像是有人按下了快进键,教室里瞬间就充满了桌椅的碰撞声、杂乱的脚步声和少年少女们喧闹的交谈声。

走廊上,不同班级的学生像决堤的洪水,混杂在一起,冲向同一个目的地——食堂。

整个教学楼,都因为“吃饭”这件最原始的本能,而变得鲜活和嘈杂起来。

但这一切,都与夏侯明无关。

她趴在桌上,没动。

她的胃,因为一上午的紧张和饥饿,正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她早上什么都没吃,昨晚也只吃了点母亲剩下的饭菜。

“小明,”泠异彩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妈妈今天早上给我装了好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点?”

夏侯明抬起头,看着泠异彩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担忧的脸。

她真的很饿,也许就这么妥协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蹭一顿饭而已。

她正准备点头。

但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先瞥向了那个和她间隔一整个教室的角落。

那里,已经空了。

郁语晦的座位上,没有人。

夏侯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她已经过去了。

她在等她。

“……抱歉,”她对泠异彩说,声音有些干涩,“今天还是算了吧,我没什么胃口。”

“可是你的脸色……”

“我没事,真的。”夏侯明打断了她,站起身,径直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她没有再回头看泠异彩那失望的表情,她知道,如果现在去看那张脸,她一定会更加、更加厌恶自己。

这是夏侯明第二次走那条通往天台的路,动作已经比上次熟练了不少。

维修梯上那些会晃动的横杆,她已经知道该避开哪些。翻越配电箱时,她也找到了更省力的支撑点。

当她推开那块松动的木板,再次闻到那股混杂着鸽粪和尘土的气味时,内心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诞的归属感。

就连她本人也很好奇,身为问题学生的自己,之前居然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地方。难道是她潜意识里也觉得,天台,是属于那些孤僻者的领域吗?

而夏侯明,才刚刚被划分进这个群体不到一个星期。

她自嘲地笑了笑。

天台上,空旷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郁语晦正独自一人坐在天台最边缘的水泥护栏上,双腿在半空中晃动,脚下是几十米的高楼。那姿态危险得像是在表演杂技,只要风一吹,就好像会跌下去。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

“你来了。”她说。

在她的手边,放着两个一模一样、半旧的铝制饭盒。

夏侯明走到她身边,没有坐下。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她身上那条深蓝色的裙摆,胡乱地拍打着她的小腿。

她看着脚下那些被风吹日晒到褪色的烟头,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郁语晦。她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地、甚至有些颤抖地,指了指自己身上这条裙子。

“这个……”夏侯明开门见山地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它是谁的?”

郁语晦没有直接回答她。她拿起身边的一个饭盒,像扔一块石头一样,丢到了夏侯明的怀里。

饭盒还是温的。

“早上做剩下的,毒不死你。”

夏侯明愣住了,她看着怀里这个沉甸甸的饭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郁语晦的嘴角勾起一丝嘲弄,“还要我喂你?”

夏侯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不再犹豫,盘腿在地上坐下,打开了饭盒。

饭盒里,是满满的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菜。菜不怎么丰盛,无非就是鸡蛋炒韭菜和一些萝卜干,在米饭的角落里,还塞着半个流油的咸鸭蛋。

但很香。

一股食物的热气,混杂着油香味,钻进了她的鼻腔。她感觉自己那颗因为饥饿而抽搐的胃,得到了瞬间的安抚。

她拿起饭盒里附带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是自从她变成女生以来,吃得第一顿,如此安心的饭。

没有母亲那充满幻觉的絮叨,也没有泠异彩那带着压力的善意。

只有食物本身的味道。

在她吃饭的时候,郁语晦的声音,才从头顶悠悠地传来。

“我只是想看看,”她用她那套独特的语调说,“当一个‘加害者’,穿上‘受害者’的皮肤时,会产生怎样有趣的化学反应。”

“你不觉得吗?”她低头看着夏侯明,“你现在,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温雪兰了。你体会过她的恐惧,也享受了她的‘美丽’。你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最深层次的‘共鸣’。”

夏侯明停下了筷子,她被郁语晦这番话,说得浑身发冷。

“我不太懂……不过,也许吧。”夏侯明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饭菜,一边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帮我?让我这个‘加害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不是更有趣吗?”

“我没有帮你,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很碍眼,仅此而已。”

“那我就不碍你的眼吗?明明之前我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夏侯明抬起头,看着那个坐在护栏上、晃动着双腿的瘦弱背影。郁语晦没有看他,只是把目光投在底下的操场上。

一股不合时宜的风吹来,裹挟着一丝洗发水的味道,混杂在夏侯明的饭菜里,进入她的食道。

郁语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很快就吃完了整盒饭,连最后一粒米都没有剩下,久违的饱腹感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夏侯明盖上饭盒,突然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话:

“你烧菜的水平,比我差了一点。”

郁语晦晃动的双腿顿住了。

她的身体也随之僵硬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夹杂着惊愕与恼怒的表情——是属于少女的那种稚嫩却真切的情绪破绽。

“……你说什么?”

“我说,”夏侯明看着她,语气故意放慢,内心竟泛起一丝报复般的快意,“这鸡蛋炒老了,韭菜也切得太长,还有这个萝卜干,太咸了。不过这个咸鸭蛋倒是挺好吃的,是从哪的农贸市场买的呢?”

郁语晦死死地盯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反驳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的脸颊上,甚至浮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这是夏侯明第一次,在这场始终不对等的关系中,取得了“上风”。

天台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不再那么紧张,也不再那么沉重。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楼下操场,那些蚂蚁般大小的学生,正在享受着属于“正常人”的午休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郁语晦突然从护栏上跳了下来。

为了掩饰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也为了重新掌控这段关系的节奏,她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她走到夏侯明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当郁语晦的手指钻进她的掌心时,她摸到一道结痂的划痕——昨晚偷裙被树枝割伤的地方,原来郁语晦也有一道。

“你……!”

“嘘。”她指甲抠进他的伤疤,“疼痛是很好的黏合剂。”

“走吧。”她说。

“去哪?快上课了。”夏侯明下意识问道。

“翘掉。”

郁语晦的嘴角,重新勾起那种恶劣的、掌控一切的笑意。

“陪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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