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外面的站台要干燥和干净许多——
门外的地铁隧道中，一侧整齐堆满了大量藻箱，层层叠叠，只留了约莫一米半的过道。
周围不再有像之前站台那样刺鼻的霉味，取而代之的，是雨后青苔的淡淡清爽。
跨进门，便能看见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墙壁上挂着些被移植过来的发光菌类作为照明……
抬手掀开门框上方垂落下来的藤条，柔和的弱蓝光晕，将这片不大的空间，照得如同奇幻电影里那般，好似所谓的精灵居所……
目之所及，皆是经过精心打理的痕迹。
米粒跟在她的身后，却一只脚停在了门槛上，轻轻抓着门框，目光打量着这隧道小屋里的布置。
东西很少。
——一张用平整石板、还有柔软苔藓铺成的“床”靠在角落，床头堆着不少处理过的变异生物的皮毛，看起来还挺暖和。
至于其它的，就只剩用废料拼凑而成的简陋家具了：书桌、箱子……
没了。
就没了。
虽然很简单，但若是用“巢穴”二字来形容，其实是算得上豪华的。
米粒很难不去看对方那形似蛛腿的复肢……
这是个与外界的肮脏和混乱截然不同，只属于她自己的小小世界。
一回到这里，少女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气，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扯下墙上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将凝固在尖端上的血渍给擦干净后，这才将软胶的防护包裹像穿袜子似的，给重新套上，随后高兴地跑回了米粒面前。
长长的复肢在地上轻快地点了点，悠伊像个献宝的孩子，指着自己的床对着女孩说：
“你睡这里。很软，很舒服。”
米粒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便已经转到了她身后，开始笨拙地一边用复肢轻敲着防护服较硬的部分、一边研究着该怎么解开上面的卡扣……
“你、你做什么？”米粒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攥住悠伊的手腕，制止了她的行为。
“脱掉，这个，”悠伊指了指女孩身上厚重的防护服，歪了歪头，纯黑的眼眸里满是理所当然，“脏，还很重，不舒服。”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你不会。”
“哈？”
“这个很难脱的。”少女的语气十分肯定，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
米粒拗不过她，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臂，任由对方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当厚重的防护服被彻底脱下，只剩下里面那身被汗水浸湿的护工服时，米粒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新的尴尬也随之而来——
“也脏了。”悠伊看着女孩身上黏糊糊的衣服，皱起了自己那精致细弯的眉头，还将手伸进了对方的袖子里，往外扯了扯。
她不由分说，便拉着米粒的手腕，将她带到通道的另一角。
在这间被打扫作小屋的废弃通道尽头，一个用金属油桶切割改造而成的大盆正摆在那儿。
里面蓄着半满的清水，澄澈见底，水面荡漾着头顶微亮的照明，波光粼粼。
要知道，在这片污染严重的土地上，水可比命金贵……
如此清亮的水源，足以让任何一个幸存者聚落为之疯狂。
【爱森堡】之所以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其有着最为成熟、专门针对灰雾污染的水净化系统。
“洗一洗。”将女孩拉到桶边，悠伊说着，就准备伸手去解米粒的衣服，“会舒服的。”
“等等！”
米粒这次反应极快，一把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这……这不能！这不能……”
悠伊停下了动作，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不明白米粒为什么这么抗拒。
“为什么？”少女用复肢试了试水温，“不冷的。”
“这不是——不对，我…我不用洗……不用。”
“你身上都是汗，不难受吗？”
“难受是难受……但，太、太、太贵重了！”米粒语塞，频频摇头。
在这隐居于地下、靠着拾荒和种植菌类勉强维生的部落中，还用这么一桶干净的水来清洁身体，简直是奢侈到极点的享受……
再一个，她压根儿就受不了在有旁人守着的情况下，还要做洗浴之类的事。
——南方长大的孩子，很难理解为什么别人能坦诚地接受更加开放的澡堂文化……
前世如此，现亦如此。
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
怎么会突然进展到这种程度了呢？
到底是哪一步给自己整懵了？
“不贵，这是我的，你用。”悠伊说着，已经伸出手，想要去解开女孩的纽扣。
“不用不用不用……”
米粒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一下子贴到了冰凉的墙壁上。
少女的动作停住了。
数对细肢在她背后有些不安地微微蜷缩起来，眸子里好似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不喜欢吗……？”
“……”
“好……吧。”悠伊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点头。
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通道边，用那双纯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米粒。
对方的眼神太过纯粹……
好像要是米粒不接受的话，反而会辜负了对方的一片善意。
这么天真无邪的恳切，仿佛拒绝悠伊，就是种罪过。
被这样盯着，她怎么可能脱得下衣服啊！
米粒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和少女大眼瞪小眼，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我不是……那个意思……”半晌，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不习惯…不习惯有人……守着，很…就是……很别扭？”
“好。”
悠伊貌似思考了一下米粒的窘迫，认真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
女孩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她继续说道：
“那我看着你洗。”
“……”
白说了真的是。
她叹了叹气，小声地请求：“悠伊，你……你能不能先转过去？”
对方眨了眨眼，竟然真的听话地转过身去。
米粒见状，这才飞快地脱下汗干的衣物，一步跨入冰凉的水池中。
“嘶——”
水虽不冷、可依旧很凉，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不过那种能够冲去一身黏腻的清爽感，还是让她舒爽得长舒了口气。
她的掌心比作小瓢轻轻舀水，快速地用力搓洗着自己的身体。
正准备起身，却发现悠伊不知何时，竟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团滑溜溜的、像是果冻一样的半透明菌胶……
“用这个，”青发少女撑在桶边，脸颊凑到米粒的背后，将手里的东西推抹在了她的肩膀和头发上，“会很干净，还香香的。”
“我帮你搓搓。”
“好滑呀……”
“不要动嘛。”
米粒：“……”
她感觉，自己的羞耻心都已经快要被这诡异的相处给磨没了。
最终，她还是接受了那团“肥皂”，在悠伊充满热情的帮助下，硬着头皮洗完了澡。
被人上手帮着洗，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这家伙还会偷偷摸摸地舒展复肢，将肢尖悄悄探入水中，在自己腰旁轻轻搅动，不知是在玩耍还是在捉弄……
——很可怕。
她只能感受到对方冰凉又不安分的指腹、和湿布滑过后背时的触感无比肉麻……
等女孩从水里撑起身子、回头张望时，之前的脏衣服早就被悠伊给收走了。
对方只捧着一件新的走了回来，背后的蛛腿脱下软胶，将干毛巾掀到了米粒头上轻轻地来回揉搓，擦干水渍。
那是件和少女身上的款式差不多的衣物，也不知是什么纤维材质织成的。
衣面虽素，但触感柔软，外面还自带淡淡的磷光……
“穿我的。”悠伊将衣服塞到米粒怀里。
“谢…谢……”
“不准穿别人的。”
“额嗯……？”
看着悠伊那副固执的模样，米粒拒绝的话停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换上了少女的衣服。
这件菌布衬衣大到都快能装下两个她了，只能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