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记性，比那些喝醉了的蠢货商人，要好得多。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夸奖。
这是一种承认。
承认了她情报的价值，也……承认了她这个人的价值。
琳抱着自己冰冷的胳膊，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莱恩的背影消失在木屋的门后。那扇简陋的木门还开着，等着琳的到来。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一个自作聪明，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网里的傻瓜。
她精心设计的一切，那些伪装出来的胆怯，那些刻意为之的结巴，那些半真半假的“听说”，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都成了拙劣的表演。
他没有戳穿，只是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让她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憋闷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
她慢慢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自己的小屋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莱恩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会知道黑石领的后勤问题？那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具备的知识，虽然说有点带歧视的意思，但不管怎么看莱恩都不是那种关心政事的人。
那种战略层面的洞察力，就算是她还是凯斯特领主的时候，麾下最优秀的将领，也需要经过沙盘推演和反复商讨才能得出结论。
可他，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点透了。
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他说她的记性好。
这不仅仅是在说她能复述听来的消息。这更像是在暗示，他知道她有能力筛选、整合、并记住那些最有价值的情报。
这是一种……近乎可怕的默契。
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能是莱恩新造出来的，不过琳没有在意，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丝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斑。
她将脸埋进膝盖里。
一种久违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自从变成女孩，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隐忍，要蛰伏。
琳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她像一头孤狼，舔舐着伤口，同时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
莱恩的出现，是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希望。
她把他当成一把刀。
一把可以为她所用，助她复仇的利刃。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想握住刀柄，却发现对方可能才是那个铸刀人。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被敌人碾压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这代表着失控，代表着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
这是她最讨厌的感觉。
她讨厌被当成玩偶，讨厌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攥在手里。
“混蛋……”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又低又哑。
她生气了。
不是那种需要伪装出来的委屈，而是发自内心的，属于凯斯特的怒火。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一头撞在了旁边挂衣服的木架上。
“咚”的一声，额头传来一阵钝痛。
“唔……”
琳捂着额头，感觉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真是倒霉透了！连一个破架子都跟她作对！
她抬起手，对着那根惹到她的木头杆子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小屋里回荡。
然后，她的手掌被反震得一阵发麻。
琳：“……”
她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心，又看了看那根纹丝不动的木杆，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是想哭，就是觉得……又气又委屈又好笑。
她现在这副身体，真是弱得可笑。
就在她和一根木头杆子置气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前。
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莱恩。
他回来做什么？他发现了什么？难道他要……
无数个念头在琳的脑海里炸开，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拉长。
终于，那个疲惫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琳。”
“……”琳咬着下唇，没有回应。
“关于黑石领的事。”莱恩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是你的事。”
一句话，让琳直接愣住了。
我的事？
什么意思？
“你想报仇，或者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那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狠狠地敲在了琳的心上。
他……他果然知道！
不，不对。他的话很模糊，没有挑明任何事。但那种直指核心的说法……
“我之前对你说过一些话，可能让你觉得……像是在被推着走。”莱含糊地提了一句，像是在反思，“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个坏毛病（果然不该和别人相处）。”
琳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刚刚莱恩才说的“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也只有死人，才什么都做不了。”
那句话像一盆冰水，将她从自怨自艾中彻底浇醒，让她认清了现实，也让她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去复仇。
当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冷酷得可怕，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开导她？
而现在，他是在为那次“开导”做出修正？
“情报，你来判断真假。计划，你来制定。”
“什么时候动手，用什么方法，也都由你来决定。”
“我……”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我只是个会帮助你的人。”
“你需要人手去搬东西，或者需要有人帮你挡在前面，你可以来找我。”
“我不是你的刀。”
门外的莱恩，说出了让琳浑身一震的话。
“刀没有思想，只会被握着它的人使用。”
“我希望……你是那个握着地图的人，而不是只想着找一把好用的刀。”
“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告诉我。我只负责执行你‘决定’之后的事情。”
“主导权，在你手上。”
说完，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然后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下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黑暗的小房间里，心脏狂跳不止。
他……
刚才那番话……
他把一切的选择权，都交还给了她。
他拒绝成为她手中的“刀”，却愿意成为她计划中的“同伴”。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施舍，也没有带着目的性地操控，他只是……平静地告诉她，你可以依靠我，但你必须自己站起来，自己做决定。
这是一种尊重。
一种她自从失去一切之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的，对等的尊重。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他，算计他，把他当成复仇的工具。
可到头来，这个看似咸鱼躺平的男人，却用最温柔也最强大的方式，维护了她最后的，也是最看重的尊严。
那股憋闷和怒火，在这一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
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暖意。
她慢慢地走到窗边，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看着窗外无垠的夜空。
莱恩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