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没睡醒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琳舀粥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勺子里的白粥微微晃动,映不出她此刻的脸。

“我说,别喝了。”莱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近了一些。

摇椅的吱呀声停了。

他站起来了?

琳的后背瞬间绷紧,每一块肌肉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她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正向她靠近。

“你这副样子,”莱恩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被这句话直接拨断。

他想起了谁?

凯斯特吗?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把现在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和那个曾经让他俯首称臣的铁血领主联系在一起?这太荒谬了。

他在试探我。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他一定是从疯子那里听说了什么,或者,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在用这种方式,逼我露出马脚。

“一个故人。”莱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也是这样,沉默,偏执。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一声不吭地走下去。哪怕是吃这种……饭?”

“这顿饭我自己吃吃就够了,对你来说吃不下去……也正常,人总要有点追求。”

“我……”琳终于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受惊的兔子,“我、我没有……”

“行了。”

莱恩打断了她,他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听她的辩解。他伸手,直接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把铁勺,随手丢回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当啷”声。

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琳的手背。

很烫。

莱恩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等着。”

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走向了那个简陋得堪称厨房的角落。

琳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要做什么?

只听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伴随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要……给我重新做吃的?

这个认知让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慌。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符合他“懒”的设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花费时间和精力,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除非,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一个更深层次的试探。用突如其来的“关心”来瓦解她的防备,观察她的反应。

“不、不用了!”琳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这个……这个就很好!我喜欢喝粥!”

她甚至站了起来,身体的虚弱让她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沉重的桌沿。

莱恩的动作停了。

他回过头,手里还拿着两个看起来很新鲜的蛋。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我说了,等着。”他的语气没有变化,但琳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我真的不用!”琳提高了音量,这几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请、请不要为我费心!我……我不饿!”

她讨厌这样。

讨厌这种被安排,被决定,被施舍的感觉。哪怕对方施舍的是“善意”,这也同样让她感到屈辱。她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同情的可怜虫。

莱恩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很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任何情绪。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仿佛在衡量什么。

空气凝固了。

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撞击着耳膜。

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

根据她对莱恩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度怕麻烦的人。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抗拒,让他觉得说服自己是一件比做饭更麻烦的事情,他就会放弃。

“我……”她迎着他的目光,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不是颤抖,“我说,我不想吃。”

这是她第三次拒绝。

她几乎能预见到他接下来的反应。一个不耐烦的耸肩,一句“随你”,然后转身回到他的摇椅,继续看那本破书。

然而,莱恩只是把手里的蛋放在了灶台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琳的心上。

“行吧。”

他说了。

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

“随你。”

他转过身,迈开步子,不是走向摇椅,而是走向了她。

琳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要做什么?因为被连续拒绝而恼羞成怒了吗?要动手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莱恩在她面前站定。

他很高,琳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身上带着一股阳光和旧书卷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却让琳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混合着荒谬和自嘲,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清晰可闻。

琳的脸颊瞬间涨红。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以让莱恩重新评判起了行动,他又回去厨房做他的饭了。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打蛋的声音,然后是热油的滋滋声,一股浓郁的、带着葱花香气的味道,霸道地钻进了琳的鼻腔。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的葱花鸡蛋羹,被放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旁边,还有一杯温水。

“吃完。”

莱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然后,我们出去一趟。”

琳猛地抬起头。出去?

“你不能一直穿着这件单衣。”莱恩指了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我这里没有你能穿的。得去给你买几件。”

出去……

这两个字像警钟一样,在琳的脑中轰然作响。

不行!绝对不行!

她现在是逃犯,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虽然换了身体,但万一……万一被疯子的仇家,或者被她以前的部下看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

她不想和这个男人一起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

“我、我不去……”她小声地拒绝,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就穿这个,挺好的……”

“不好。”莱恩的回答简单直接,“不买衣服,你就没有换洗的。你是想一直穿着这件,还是想光着?”

他的话语粗俗直白,却也一针见血。

琳的脸更红了,这次是气的。

“我……”

“你要是不想去镇上,怕人多,”莱恩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想找一个更省事的解决方案,“我们就去村口的张婆婆那里。她那里有成衣卖,没人会注意你。”

他的提议,精准地打在了琳最脆弱的地方。

她怕的,就是被人注意。

去一个只有老婆婆的小店,风险确实能降到最低。

可是……

“我……我没有钱……”她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声音细若蚊蚋。

“我说了,我受人所托‘收养’你。”莱恩强调了“收养”两个字,“给你买几件衣服的钱,我还是有的。”

他把所有她能想到的路都堵死了。

琳看着面前那碗香气四溢的鸡蛋羹,再看看他那副“我只是在解决一个麻烦”的表情,忽然觉得很累。

反抗,需要力气。而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身为“玩物”的自觉。

当你的所有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时,顺从,是唯一能保存体面的方式,虽然对于莱恩来说,反抗也是一种方式,但现在这种情况,只会导致后续生活越来越困难。

她慢慢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还有些烫手的鸡蛋羹,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吹了吹,然后小口地吃了下去。

很香,很软,很温暖。

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盘踞已久的冰冷和空虚。

她吃得很快,却很安静。

莱恩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吃完。

“走吧。”

在她放下空碗的那一刻,他说。

“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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