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宿舍里是截然不同的氛围。某条小母龙正盘腿坐在白辞的床上,面前摊着一本漫画,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对着旁边书桌前看书的零吐槽:“师姐……你说这反派是不是脑子有泡?明明能一枪崩了主角非要讲半天,活该被反杀!” 零头也没抬,指尖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辞的进入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宿舍里。

“哟,白师姐回来啦?路师兄怎么说?”夏弥眼睛还黏在漫画上,“不过不用想都知道啦,他肯定开心的像个猴子似的。”

“嗯。”白辞只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声音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她拉开椅子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僵硬的、快要断裂的紧绷感。

夏弥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漫画上移开,看向白辞。这一看,叼着的棒棒糖差点掉下来。白辞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但那种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更关键的是,她那双眼睛,平时清澈平静得像冰湖,此刻却红得吓人,虽然竭力控制,但眼睑的微肿和残留的水光痕迹骗不了人。

零也微微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在白辞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平静地转回书本,但翻页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夏弥的漫画瞬间不香了。她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试图活跃气氛但明显用力过猛的语气开口:“哎呀!师姐你这眼睛……该不会是校医室消毒水过敏吧?啧,那地方味儿是挺冲的!要不我给你弄点冰敷敷?” 她说着就作势要下床。

“不用了,谢谢。”白辞的声音依旧很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动作有些迟缓地开始整理书桌。她拿起一本厚厚的词典,指尖拂过封面,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然后,极其缓慢、极其认真地将其摆放到一个绝对垂直的位置,与桌沿平行,分毫不差。

接着是笔筒里的笔,她一支一支拿出来,按照长短、颜色、粗细重新排列组合,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书桌上原本就整洁有序,此刻被她整理得简直像博物馆的陈列品,一丝灰尘都找不到容身之处。

夏弥僵在原地,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她求助似的看向零,用口型无声地咆哮:“什——么——情——况——?!”

零的目光再次离开书本,这次是彻底落在了白辞身上。她看着白辞近乎强迫症般地将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边缘对齐桌角,又拿起桌角那个小小的、长着几根倔强刺的仙人球盆栽,用纸巾极其细致地擦拭着盆壁——即使那上面根本没有灰。

零微微蹙起了眉头。

夏弥受不了这压抑的“整理风暴”了,她觉得该发挥一下自己团队开心果的作用了。

“师姐,你这整理技能快赶上机器人了!以后宿舍卫生标兵非你莫属啊!”夏弥夸张地拍着手,试图用笑声驱散沉闷,“来来来,别忙活了,看我给你表演个绝活!看好了啊!”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做了个夸张的鲤鱼打挺动作,结果用力过猛,差点一头栽下床,幸好及时扒住了床沿,甚至发出一声怪叫。

这动静不小,要是平时,白辞至少会无奈地看她一眼,或者轻轻叹口气,然后说她两句。但现在,白辞的动作只是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擦拭仙人球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夏弥只是空气里划过的一道无关紧要的杂音。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溺在那片被反复擦拭的陶土盆壁上,或者说,沉溺在某个早已远去却依旧灼烫的瞬间里——那个蹲在她面前,用颤抖的手固执地擦着她鞋尖油渍的卑微身影。

夏弥扒着床沿,维持着尴尬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看向零,眼神里充满了“救命!这完全不起作用啊!”的呐喊。

零合上了手中的书。她站起身,动作无声而优雅。她没有像夏弥那样试图逗笑白辞,而是走到白辞桌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擦拭盆栽的动作。然后,零伸出手,不是去碰白辞,而是轻轻点了点那个被擦得锃亮的仙人球盆。

“白辞,”零的声音清冷平缓,“它快被你擦掉漆了。”

白辞擦拭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的指尖停在微凉的陶土上,微微颤抖。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那个无辜的仙人球放回原位。

然后又开始一丝不苟地调整书架上每一本书的间距,指尖拂过书脊的动作轻柔得近乎神经质,仿佛稍微用力一点,整个世界就会在她手下碎裂。夏弥盘腿坐在床上,漫画书摊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眉头拧成了疙瘩,她这个B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除了路明非还有啥事能让她变成这幅样子?

零则端起了她的马克杯,小口啜饮着咖啡,冰蓝色的眼睛却像精准的扫描仪,捕捉着白辞每一个细微的、不自然的动作。

“啧!”夏弥终于忍不住了,把棒棒糖棍子精准地弹进角落的垃圾桶,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这突兀的声响让白辞的动作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像上了发条的机械娃娃,继续着那无休止的整理。

“受不了了!”夏弥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几步就蹿到白辞书桌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那盆无辜的仙人球都晃了晃,几本书应声歪斜。

这动静终于让白辞彻底停下了动作。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夏弥。那双眼睛依旧通红,里面的空洞和死寂让夏弥心头一紧,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混杂着担忧和“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白辞!你够了!”夏弥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唱戏般的控诉腔调,“你看看你!从进门到现在,跟个幽灵似的飘进来,话也不说,就搁这儿擦擦擦!擦桌子擦椅子擦你那宝贝仙人球!怎么?校医室的消毒水把你脑子给泡短路了?”

白辞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得更紧,视线重新垂落到被夏弥拍歪的书上。

“哎呀!我懂了!”夏弥猛地一拍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状,绕着白辞走了一圈,语气更加浮夸,“是不是路明非那个家伙?肯定是他!那家伙笨手笨脚的,是不是又在医务室打翻了什么东西泼你一身?还是他说了什么蠢话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揪出来,让他给你表演个倒立洗头谢罪!”她一边说一边撸袖子,作势要往外冲。

这明晃晃的试探和刻意的插科打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白辞眼底一丝极浅的波动,随即又归于沉寂。她甚至伸出手,默默地把夏弥拍歪的书重新扶正,动作依旧缓慢而精确。

夏弥的动作僵在半路。看着白辞那副油盐不进、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冰冷硬壳里的样子,她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烧了起来。之前的浮夸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真切的烦躁和不解的质问:“喂!你到底在跟自己较什么劲啊?!”夏弥的声音不再高亢,反而压低了,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直直刺向白辞,“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活像被人抽了魂!不,比那还糟!抽了魂的僵尸都比你有活力点!人家至少还会蹦跶两下子!”

她指着白辞通红的眼睛:“哭过了?因为什么?就因为路明非那个笨蛋?还是因为你自己脑子里整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辞的身体绷紧了一瞬。

“我知道你这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迷宫还复杂!”夏弥叉着腰,像个小炮仗,“整天想这个想那个,怎么了?看着路明非变牛逼了你就觉得他不需要你了?还是说觉得自己配不上现在的他?累不累啊你?!”

“路明非那家伙是衰,是怂,是笨手笨脚,可他今天敢对着你吼出来,那是把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光了吧?结果呢?”夏弥的语气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却奇异地没有恶意,“结果你倒好,拒绝了之后在这儿把自己折腾成个行尸走肉!你这副样子,是在惩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我们这些看着你的人?”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无私?觉得自己推开他是为他好?”夏弥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清醒,“我看你就是自私!自私地沉浸在你自己的那套‘我不配’的悲情剧本里!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鼓起勇气捧出来的一颗心,被你一句话砸得稀巴烂,然后就看到你在这边把自己也折磨得不成人形?你让他怎么想?让他觉得自己不仅告白失败,还把你害成了这样?让他以后想起你,除了愧疚就是负罪感?这就是你为他好?!”

“我……”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夏弥没等她说完,机关枪似的继续扫射:“还有!你看看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自己关在那个壳子里,拒绝所有的好意,拒绝所有的可能!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样子?一个活在自己阴影里的、冷冰冰的、永远孤零零的……‘怪物’?”夏弥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白辞手背上。不是汹涌的泪水,而是压抑到极致后终于冲破堤坝的、无声的证明。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

“我……”她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不是……我没有……” 她想否认夏弥的指控,否认那个“自私”的标签,更想否认那个让她恐惧到骨髓深处的“怪物”定义,可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语不成句。

“没有什么没有!”夏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但语气却奇异地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心疼?

“你他妈喜欢就老老实实的去说啊,想那么多干什么?你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还是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啊?你那天劝我追楚子航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忘了吗?你就是喜欢他!”

“哭!哭出来!别憋着!把自己憋成个只会擦桌子的机器人,那才真是怪物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零,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咖啡杯。她走到白辞身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放在了白辞颤抖的手边。然后,她淡淡地瞥了夏弥一眼:“适可而止,但……干得不错。”

“啧。”

夏弥接收到零的眼神,撇了撇嘴,但没再继续开火。她看着白辞低着头,肩膀抖得厉害,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紧捂的指缝间漏出来,虽然依旧破碎,却不再是那种死寂的无声。她悄悄松了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松动了一些。

“阿嚏!”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也许是刚才哭得太凶,白辞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

夏弥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又赶紧憋住。

零也不被察觉的扯了一下嘴角,但又很快恢复。

这个小小的意外,像一颗投入凝滞湖面的小石子,虽然微不足道,却奇异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坚冰。空气里弥漫的悲伤和绝望,似乎被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疲惫,甚至还有一点点荒谬的……生涩的“人气”。

夏弥揉了揉鼻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放轻松、但还带着点“余怒未消”的语气嘟囔道:“……看吧,我就说校医室消毒水味儿太冲!感冒了吧?等着,我去给你煮一碗姜汤驱驱寒!” 她说着,不等白辞回应,就风风火火地冲向厨房,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把人骂哭的人不是她。

零则默默地抽走了白辞手边那张被泪水浸湿了一角的纸巾,换上一张干的。

夏弥煮着姜汤,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自己怎么没打她两巴掌报一下那天的仇?

算了,有机会再打吧。

你要再这样我直接就夸夸两巴掌给你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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