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深夜的食堂,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金属桌椅在惨白的节能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空气中残留着晚餐后混杂的食物气味,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闷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

路明非就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他面前有十几个空啤酒罐,手里还紧紧攥着新开的一罐,冰凉的铝罐壁已经被他手心的汗和体温捂得温热,甚至微微变形。他仰头,喉结滚动,咕咚咕咚地灌着,冰冷的液体带着廉价的苦涩一路灼烧到胃里。

啤酒是真的挺苦的,还难喝,路明非总感觉这玩意还不如可乐好喝,但他现在就是想喝喝酒。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平稳、清晰,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打破了这片绝望的死寂。

路明非没有抬头,他不想看任何人,尤其是现在。他只想烂在这里,像一滩无人问津的污泥,多好啊,没人在意也没人想管,哈哈。

脚步声在他桌旁停下。一片阴影笼罩了他蜷缩的身影,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别喝了”,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你喝了很多。”

“师兄?你还没睡呢。”路明非说完又喝了一口,“一起喝点?”

“好。”

楚子航平时不怎么喝酒,毕竟这东西喝多了对身体并不是很好,而且容易让大脑变得迟钝,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楚子航喝了一口酒,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说道:“你告白失败了?”

“消息挺灵通的啊师兄,夏弥跟你说的?”

“嗯。”楚子航点头,“她叫我过来陪陪你。”

“果然是绝世好师妹啊。”路明非赞叹。

“那你……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该咋办咋办呗……”

“放弃了?”

“师兄啊师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运气这么好能找到像夏弥一样的女孩子的。”

“其实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把她绑过来吗?”

“在飞机起飞之前把飞机轮子给炸了。”

“别逗了师兄,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去踩缝纫机。”路明非继续喝,“其实我想通了,师兄。”

“想通什么了?”

“我现在不是挺风光的吗?喜欢我的女孩子可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所以你真打算放弃了?”

“嗯……”路明非说着:“人家马上就要飞回日本去当大小姐了,肯定会见到比我更优秀的人啊,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男朋友嘞,可以Kiss可以咬耳朵还能一起滚床单诶,其实那么长的时间以来我跟她之间的来往就只是在网吧里打游戏诶,而她找到男朋友以后嘞?比我帅气比我有钱还比我厉害,他们逛街、看电影、吃饭还亲嘴,到时候结婚说不定还会邀请我去当个伴郎呢。”

“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她的生活里很重要,其实我才是臭煞笔。”路明非轻声说,“那能怎么办啊?她本来就没想过跟我在一起,只是单纯的把我当一个朋友啊。”

“够了!”楚子航的额角忽然有青筋跳动,难得一见他的愤怒,虽然强力克制着,却仍如狮子怒吼,“如果一件事你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你真的做不到!因为你连希望都丢掉了,你又怎么能做到?”

他讨厌路明非话中那种无力感,他已经把“无力感”这三个字从自己的字典里抹掉了。

路明非傻了,战战兢兢地:“就就聊聊嘛,别当真,我我我啰唆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希望,你什么都做不到。”楚子航死死盯看路明非的眼睛,“而且,你从来都不是煞笔。能鼓起勇气去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情感,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力量。无论结果如何,这都不是‘煞笔’会做的事。”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的很难看。

“师兄,其实我觉得我本质上还是那个**丝,而你是个高富帅。师兄你知道么?我以前跟人打过架,我初中同学说我爸爸妈妈应该是在国外离婚了,谁都不要我,就把我扔在叔叔婶婶家。”他舔了舔嘴唇,“婶婶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拉着我去跟人家道歉,让我帮人家做值日,这样可以少给点医药费回到家之后,我听见夜里她和叔叔商量,说是不是我爹娘真的在国外离婚了没告诉他们,以后还有没有人给我付生活费。”

楚子航愣住了。

“后来整个星期我都在帮那个家伙做值日,晚上回到叔叔家要给家里每个人盛好饭再吃饭,要洗碗,听婶婶说这个月你的生活费可要用完啦,我把你的生活费单存了一个折子可没有乱用的话,我表弟跟我说要是我的生活费下个月不寄来我可能就得搬出去了,这样他就能自己一个人一间屋了。”路明非又笑了,笑得很难过,“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她,第二天的时候那个家伙没来上学,听说是上学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敲了一闷棍,那天我去网吧,她还在那打游戏,以前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应该是也是她给敲的。”

“所以师兄,你牛逼是因为有人给你兜着啊,你有靠谱后爹,还有漂亮老娘,可我呢?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人给我撑腰了,又变成那个一无所有的**丝了。”

“所以啊,师兄,别跟**丝谈勇气和希望。”

楚子航沉默了,时间在冰冷的空气和浓重的酒气中缓慢流淌。

他确实拥有路明非口中那些“兜底”的东西——有钱的养父,温柔的生母,优渥的环境。这些构成他“高富帅”表象的基石,是他力量的一部分来源。但路明非呢?他口中那个被父母“丢弃”在叔叔家、连生活费都岌岌可危、需要看人脸色、甚至被逼着向欺负自己的人道歉的男孩……

那个在网吧里默默打游戏的身影,那个在婶婶刻薄话语里小心翼翼活着的少年,那个帮欺负自己的人做值日、夜里担心会被赶出去的少年……这才是路明非深埋在“S”级光环和如今“风光”表象下的底色。他那些看似没心没肺的吐槽和衰样,原来并非全然伪装,而是根植于这样一片贫瘠又充满伤痕的土壤。

世界好像不喜欢路明非,对他很凶狠。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对他不友好。

楚子航想起了路明非提到的那个被闷棍的学生。那个瞬间,一个模糊的、眼神带着点凶狠和执拗的女孩身影似乎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那么早……白辞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决绝地守护着这个被世界亏欠的男孩了吗?这份守护,跨越了这么多年,却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了句号……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理解让楚子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路明非的“放弃”,并非懦弱,而是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对自身价值的否定。他相信白辞的判断,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也认为自己只配拥有“沉重”和“后悔”,认为自己终究是那个会被婶婶扫地出门的累赘。白辞的拒绝,不过是印证了他内心那个最黑暗的预言。

楚子航深吸了一口气。食堂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酒精和绝望的味道。他额角的青筋已经平复,但那双黄金瞳却燃烧着比刚才更炽烈的光芒,那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罐,金属罐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路明非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在椅子上的路明非。路明非似乎被这动作惊动,茫然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死水般的空洞。

“路明非。”楚子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冰冷的空气中。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些过去,很难受。”楚子航直视着路明非的眼睛,没有回避那份痛苦,反而将它清晰地摊开在两人之间,“没有人应该经历那些。那不是你的错。”

“你说没人给你撑腰了?”楚子航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路明非从未听过的、近乎凌厉的穿透力,让他下意识地对上楚子航那双燃烧的黄金瞳。

楚子航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利剑出鞘,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锋芒:“那我给你撑腰!”

许久,一声带着浓重鼻音、沙哑至极的低语从路明非喉咙里挤出来,像是在问楚子航,又像是在问自己:“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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