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除了林南以外，整个人间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两人的目的地其实是西南方向的青云门。

正如沈鱼儿的自我介绍，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内心的确有不少的小计算。

“小林你是哪里人？”

车马外的景色画卷般飞速铺展，嶙峋怪石间绽放着会发光的幽蓝苔藓，悬崖上垂挂着能结出七彩果实的古藤，连掠过窗的风都带着清甜的草木香。

沈鱼儿手肘支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落的青丝，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瞟向对面的白发少女。​

她自小在沈家的异兽园里见惯珍奇，连西陆进贡的琉璃火鸟都曾亲手喂过，可此刻看着林南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心里那点 “她定是装的” 的念头竟慢慢软了下去。

这白发碧眸的少女就像浸在清泉里的玉，任周遭翻涌着怎样绚烂的浪，她自岿然不动，连眼睫颤动的弧度都带着种奇异的娴静。​

“我？” 林南指尖捻着腰间系着的银铃，那小巧的铃铛被她转得泛起微光，“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尾音轻轻扬起，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倒让沈鱼儿心头一软。​

那句 “感觉小林不简单哦” 刚要出口，却见林南忽然抬手指向窗外。

沈鱼儿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呼吸猛地一滞 —— 无数青鸾拖着鎏金飞辇从云端掠过，修士踩着玉剑划破长空，更有通体雪白的独角兽驮着蒙面少年，蹄下踏着流光，正朝着同一座巨山飞去。

那山太高了，峰顶隐在翻涌的云海深处，直插九霄。

阳光斜斜地泼下来，给黛青色的山体镀上圈温柔的金边，半山腰的流云缠在嶙峋的怪石间，最惊人的是那层流动的青光，自山脚蜿蜒至云端，时而化作游龙穿梭，时而凝成玉璧守护，将整座山脉裹得密不透风，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那就是青云山脉？” 沈鱼儿鼻尖几乎要贴在窗上，乌眸瞪得圆圆的，“传闻中能净化妖气的青云剑阵，原来真的像块浸了露水的翡翠。”

林南望着那片青光，碧色的眸子里映着流动的光，轻声嗯了声。

渐渐来到山脚，沈鱼儿才发现这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穿绫罗的世家子弟正指挥仆从牵来狮鹫，披铠甲的修士正擦拭着泛光的法器，连街边卖灵果的小摊都摆着能治小伤的朱果。

她们那辆曾让自陈仓取来的鎏金马车混在这些奇珍异宝里，竟真像粒不起眼的沙。

出于对中央大陆正道六门之一的尊敬，慕名而来的诸位求道者各自离开坐骑，散去真气，顺着山脚漫长的台阶拾阶而上。

林南和沈鱼儿自然也在其中。

“都得步行上山？” 沈鱼儿踩着绣鞋落在石阶上，看着望不到头的阶梯，眉头悄悄蹙起。她自小坐飞辇代步，哪里受过这种累，刚走两步就觉得脚踝发酸。​

林南却走得很稳，纯白的裙摆扫过石阶，连脚步都轻得像羽毛。

她见沈鱼儿落在后面，便停下来等她，阳光透过发丝，在她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听说这石阶有九千九百级，每级都刻着静心咒。”

她转头时，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到唇边，轻轻吹开时露出点温柔的笑意，“或许走慢点，能听见咒语在响呢。”

沈鱼儿咬着唇跟上，刚走百级就觉得腿像灌了铅。

她偷偷瞟向林南，见对方呼吸依旧平稳，连耳尖都没泛红，不由得有些气闷，自己好歹也算半个修士，怎么反倒不如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女？

正想着，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她惊呼一声，手腕却被稳稳托住。

“小心，”林南的指尖微凉，触及她发烫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下。

沈鱼儿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女，倒像常年握着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她慌忙站稳，道了声谢。

沈鱼儿歪着脑袋，硬是找了个话题说着。

“青云门招收弟子的条件并不苛刻，不分高低、无论贵贱，相比其他几大门派一轮又一轮的考验，青云门只有两道关。”

两人继续并肩走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门台阶。

“哪两道？”

“其一是身份，青云门身为人间正道宗门，它的门生必须是人。”

“这个要求其实是有渊源的，据说万年前中央大陆人、妖混战，曾有善于变化的狐妖妆作人样进入正道宗门拜师，甚至混到了正道高层，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狐妖，说不定万年前人族早就灭杀了妖国。”

“这第一点其实很好达到，毕竟前朝末代女帝已经剿灭了中央大陆所有的妖，如今要在中央大陆找一个妖出来，或许和羽化飞升的难度都差不多了。”

林南一愕。

她有些担心，如果是实力或是天赋什么的，她其实不会太紧张，可唯独这一点……身为半妖的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沈鱼儿继续说道，“其二则是证心，求道之路漫长且枯燥。修行者一心向道，只有求证道了这一点，青云门才会接纳成为门中弟子。”

好吧，这第二条听起来还算比较好达到。

小林姑娘别的什么都好说，道心是真坚定。

她的目的太过纯粹：窃取仙人气运这种事，她已经贯彻八世了，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是轻车驾熟，闭着眼睛都能干。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鱼儿渐渐发现，只要跟着林南的脚步呼吸，就好像没那么累了。

林南的呼吸法很特别，吸气时像春风拂过湖面，呼气时像秋叶落在草地，连带着她的步伐都带着种韵律。

沈鱼儿悄悄学着她的节奏，果然觉得胸口的闷意散了些。

“小林。”

“嗯？”

“你真的好神秘。”

林南蓦地笑了下，她半是打趣道，“神秘的女人才有吸引力嘛。”

沈鱼儿便也跟着打趣，“那我迟早要把你扒光！”

“你只要别一刀捅死我，扒光什么的都是小事。”

“说什么呢？不吉利！”沈鱼儿哼了一声，忽然指着前方，“小林，你看！”

林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山峰在雾里若隐若现，几个穿着白袍的青云门弟子悬浮在山门石阶顶端，负手而立。

阶梯太长太长，哪怕已经看见终点，却只会给人望山跑死马的无力感。

沈鱼儿不是没试过偷偷运起真气给自己偷偷懒，可这石阶像是什么吸魔石一样，自己运出的真气总会瞬间消散。

褪去真气，沈鱼儿不过是个娇养惯了的千金大小姐，她微弓着背，白皙的脸颊被累得泛起层匀净的桃红色，连带着小巧的耳垂都浸在红晕里。

额前的碎发被细密的汗珠濡湿，随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有晶莹的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她慌忙抬手去拭，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时，自己倒先瑟缩了一下。

沈家五小姐何曾这么狼狈过，就连被相府的人追杀时，她也可是优优雅雅地逃跑的嘛。

她看向林南，黑亮的眸子里再次闪过一丝讶异。

少女被束起的白发松了些，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沾了汗珠子，倒让那温柔面庞的坚毅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她喘了口粗气，看向身旁的女孩，小声点道，“怎么样鱼儿，还走得动么，不行就休息会儿吧。”

真好看呐……

沈鱼儿轻掩嘴角，撇过脑袋不敢再看。

还好脸上的红可以用走太累做借口，她轻轻摇头，“我还可以继续。”

“不要勉强，”林南拍着沈鱼儿瘦削的肩，叮嘱道。

林南忙里偷闲，将束起的长发散了开来，手腕自颈后撩起，纯白的发便如瀑布般在阳光下泛着光。

那双碧色的眸子温柔缱绻，她其实看得出来，沈鱼儿早就到极限了。

她伸出手，“牵着我，我们一起上山。”

沈鱼儿憋红了脸，她试探性地伸出指尖，轻轻点在林南的掌心。

少女抿着唇笑了笑，一把将沈鱼儿的小手捏在手里。

于是朝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