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天地此情何以解,二随连环比翼不可解,三解却无解。是故怀人处,不得解,怀古处,不得问解。允乎作数,不解无数。

把放弃国家和君王的职位、放弃富贵而归于贫贱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放弃国家的人,是因为遭到了某种逼迫。像伯夷这类人,兄弟之间以国相让,可耻有争夺王位的名声,以及太王古公亶甫不忍心让他原有的百姓遭受战争的苦难,都放弃国家和放弃王位,是由于道行不通又不得志的缘故。

如果道行得通又很得志,也就不放弃王位了。所以放弃国家、王位,都是有一定缘由的,如果因此而称之为贤人,那么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国家、王位的君王能称之为不肖吗?况且有国家王位的人,才能够放弃它,没有国家王位的人放弃什么呢?

拿出自己的财物让在下位的人得到分给的财物,和这种情况是同一回事。没有财物用什么来分呢?自己都没有吃的又推让什么呢?“粮仓充实,老百姓才知道讲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懂得荣辱。”推让产生于有多余,纷争产生于不富足。

有人拿出财物资助别人,袁将军一再把家财分给他哥哥的儿子,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讲究恩义的行为。昆山之下,把玉当作石头;彭蠡湖边,用鱼来喂狗和猪。假如推让的人,家财像昆山的玉、彭蠡的鱼那样多,家财无论分多少出来,也不值得称赞。

韩信在南昌亭长家寄食的时候,有什么财产来分割呢?颜渊家境贫穷之时,有什么财物来推让给别人呢?管仲分取财利时自己多拿,没有廉让的礼节,是由于贫穷不富足,丧失了志气节义。

解连环(姑苏怀古)

霁鬟新掠。正风回浪影,时摇城脚。叹天涯、春草无伦,似凝伫当时,柳颦花弱。步锦珠沈,谩一眸、千年如昨。信龙楼凤阁,无奈都由,笑歌休却。

斜阳柳边自落。听幽禽两两,沙际亭泊。道世间、多少闲愁,总输与扁舟,五湖游乐。便买蓑衣,又生怕、鱼龙风恶。把从前、万事对酒,且休问著。

“霁鬟新掠”,四字横空劈下,如一幅手卷倏然展开。雨后初晴,远山如青鬟新理,黛色轻匀,仿佛吴宫旧日的美人临镜,将万千云鬟挽作一个玲珑髻。这“新掠”二字,既写山色之鲜润,又带有人事之灵动,似将天地亦作闺阁梳妆,一笔而兼双关。紧接“正风回浪影,时摇城脚”,风自太湖来,浪影层层,扑向阖闾旧城。

那“城脚”二字下得极狠,将一座千古雄城缩至脚下,只如纸船,任水波戏弄。风与浪的翻覆中,依稀可见历史的巨手在推搡:吴越的戈甲、六朝的绮靡、南宋的残山剩水,皆化作碎浪,一瞬即没。词人未发一字议论,而俯仰之间,古今之叹已沛然盈耳。

继而“叹天涯、春草无伦”,一声长叹,由景转情。春草碧连天,却无伦比,正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而“天涯”二字,把空间骤然拉远,仿佛词人站立胥江口,望断五湖烟水,身与心皆在苍茫之外。草之无情与人之多感相对,便生出“似凝伫当时,柳颦花弱”的幻视。

那“凝伫”二字,将草写得如佳人含颦,柳腰花貌,俱在朦胧中浮现。实则柳亦曾系吴王金缕,花亦曾映西施笑靥,而今柳老花残,惟剩“弱”之一字,轻轻托出盛衰之悲。词人一笔写草,一笔写人,一笔写史,三重影叠作一处,遂令眼前春色皆化为苍烟落照。

“步锦珠沈,谩一眸、千年如昨”,是全篇最痛切之转折。“步锦珠沈”四字,典出《越绝书》“响屧廊以步锦,珠玉为之”,写馆娃宫中奢华已随西施一起沉沦太湖。句中连缀四个动词名词,铿锵如碎玉零珠,一声响似一声沉。而“谩一眸、千年如昨”,则以一眼瞬刻,摄尽千年。谩,徒也,空也;一眸之瞬,竟抵得过千年,可见时间之无情,亦见记忆之执拗。词人仿佛亲见吴王夫差抱璧沉江,又见钱镠铁箭射潮,更见自己南宋末年飘摇之身。千年纷纭,于“一眸”中闪回,如串珠断线,粒粒坠心。

“信龙楼凤阁,无奈都由,笑歌休却”,再翻一层。龙楼凤阁,本是人主极尊之所,然着一“信”字,却透出彻骨的认命:任你雕梁画栋,终不过供人“笑歌”。那“笑歌休却”四字,写得极轻佻,又极寒凉,仿佛歌板未歇,而鼓声已碎。词人于此轻轻一笔,把历代兴亡尽化作筵席上的谐谑,而背后却是“无奈”二字——英雄无奈、江山无奈、词人亦无奈。笑歌越是放纵,悲感越加深沉,此乃以乐景写哀之极致。

过片“斜阳柳边自落”,换头不换意,仍承上之残照而来。斜阳之“自落”,写出宇宙之无情;“柳边”则勾回“柳颦花弱”之影,首尾暗合。柳丝千缕,系不住斜阳一缕,正如词人系不住南宋残局,亦系不住自身漂泊。紧接着“听幽禽两两,沙际亭泊”,忽作空际转身,由宏阔而入幽微。禽语细碎,沙亭孤泊,以动衬静,以声写寂,便觉天地虽大,而词人唯与禽声为伴。此处笔致转细,细到几乎能听见羽翅拍打水沫的轻响,却更显人之孤独。

“道世间、多少闲愁,总输与扁舟,五湖游乐”,由孤独再转旷达。词人自设一问:世间闲愁几许?却自答“总输与扁舟”。一个“输”字,把愁恨比作赌本,尽付与范蠡之扁舟;而那“五湖游乐”,又暗用吴越旧事——范蠡载西施而去,扁舟一叶,五湖烟水,便买断万古闲愁。

然而词人笔锋陡转:“便买蓑衣,又生怕、鱼龙风恶。”欲学范蠡而不得,欲作渔父而不敢,只缘“鱼龙风恶”,风波险恶,正是末世的写照。宋室将覆,江湖亦非净土,纵有蓑衣,何处堪披?一句“生怕”,把上文的旷达击得粉碎,露出骨子里的惊惧与悲凉。

结拍“把从前、万事对酒,且休问著”,似欲以酒浇块垒,而“且休问著”四字,实是将万千言语硬生生咽下。既“休问”,则问亦无益;既“对酒”,则酒亦难消。词人至此,把一切历史兴亡、个人哀乐,都化作杯中之物,却终不肯一吐为快,只让读者自去咀嚼。全词便在欲说还休中戛然而止,而余味却如太湖水,层层拍岸,久久不歇。

综观全章,其妙有三:其一,以“鬟”“浪”“草”“柳”“禽”等自然细物,层层映带,将吴宫旧迹、南宋残局与一己飘零熔铸一炉;其二,时空跳荡由宏阔(天涯)而入细微(沙际),再转入旷达(五湖),最后跌入惊惧(风恶),如浪峰三叠,愈转愈深;其三,用典而不隔,写情而不露,始终含一“笑”字、“谩”字、“休”字,以貌似轻佻之语,包裹极沉痛之思,遂使“怀古”不止于怀古,更成一部末世士人的心灵史。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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