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用筭计算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目小,能够用升斗量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量少。数目非常大,用筭就不能计算了;数量非常多,用升和斛就不能量了。稍微有一点特殊名声的行为,又产生在一个衰乱而容易显示节操的时代,所以节操行为显著而名声传遍天下。
飘洋过海的人,辨别不清方向,是因为海洋太大了;航行于河沟之中,谁都能辩别船只的行迹,是因为河沟小。河沟小就容易辨认方向,衰乱的时代也容易发现人的节操。所以社会不危乱,奇特的行为就不会被发现;君王不昏庸,忠臣的节义就不会树立。崇高的节操,产生于战乱不安的朝代;清高的品行,显现于衰乱的社会。
把保全自己免遭侵害,不被刑罚杀戮,像南宫适那样被“白圭”诗句所震惊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免于受到侵害的人是侥幸,是禄命吉利,并不是靠才智能禁止,靠操行所能避免的。神蛇能使它断开的躯体再连接起来,但却不能让人不斩断它。
圣贤能使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却不能让人不加害于他。南宫适能自己免于刑戮之难,公治长无辜地被关在监狱中,蘧伯玉在危乱的国家里能深藏自己的政治主张,周文王被拘禁在羑里,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之间,这都不是操行不好带来的灾难。
灾难突然侵袭自己,就会有自己无法避免的灾难,使自己牵连受害而陷入困境。不能自免于祸患的人,就不能在世间延长寿命。寿命到了尽头,贤人也不能自己使它延长;时运该当受困,圣人也不能自免。
声声慢
秋声淅沥,楚棹吴鞭,相逢易老颜色。桐竹鸣骚音韵,水云空觅。炎凉自今自古,信浮生、有谁禁得。漫回首,问黄花还念,故人犹客。
莫管红香狼藉。兰蕙冷,偏他露知霜识。木落山空心事,对秋明白。征衣暗尘易染,算江湖、随人宽窄。正无据,看寒蟾、飞上暮碧。
这首《声声慢》是一首典型的“秋怀”之作,却与易安的“寻寻觅觅”迥然不同:它不写闺阁愁绪,而写江湖羁旅;不重心绪的叠字回环,而重意象的层递腾挪。通篇以“秋声”为引子,以“江湖”为大背景,在“淅沥”“鸣骚”“露知霜识”等一连串冷硬、清峭的语象中,铺陈出“炎凉自今自古”的苍茫感,从而把一己的飘零,扩展成对千古浮生、对普天下“故人犹客”的深沉叩问。
“秋声淅沥,楚棹吴鞭,相逢易老颜色。”起句即用声音破题。“淅沥”是雨声,也是落叶声,更是秋之总声。它先声夺人,把读者一下子推进一个由听觉统摄的萧瑟空间。“楚棹吴鞭”紧接其后,将听觉打开为空间——“楚”与“吴”借指江湖千里,而“棹”与“鞭”又兼听觉(桨声、鞭声)与动作(舟行、马嘶)于一身,使人感到词人此刻正在水陆兼程的途中。“相逢易老颜色”一句,把空间再折回到时间与人事:一路行来,处处“相逢”,却都是短暂的擦肩;秋光催人,颜色易老,一语双关,既指草木摇落,亦指客子憔悴。
“桐竹鸣骚音韵,水云空觅。”镜头由远而近:桐叶、竹枝在秋风中相摩相戛,其声似《离骚》之幽咽。“骚”字点出悲秋传统,也暗示词人心底有一份与屈原同调的“忠而被谤、信而见疑”之幽愤。“水云空觅”则把视线抛向天际:水云浩渺,欲觅而不可即;那不可即之物,可以是故乡,可以是故人,也可以是失落的理想。一句“空觅”,把上句“鸣骚”的激楚化为徒劳的浩叹,情绪由愤转空,形成第一重跌宕。
“炎凉自今自古,信浮生、有谁禁得。”词人忽然推开一笔,把眼前的秋声、秋景,提升到贯通古今的“炎凉”大主题。人世冷暖,如四时递嬗,无人能免;而“浮生”一词,又点出此身如寄、倏忽即逝的悲凉。至此,个人的羁旅之愁被“放大”为人类的宿命之叹,境界顿时阔大。
然而词人并不停留于空泛议论,下一句“漫回首,问黄花还念,故人犹客”,又把镜头拉回自身:蓦然回首,篱畔的菊花仍在,可是它是否还记得当年一同赏菊的“故人”?如今“故人”远游未归,俨然成了天涯之“客”。菊花本是无情物,词人却偏要相问,可见思之深、念之痴;而“故人犹客”四字,更把“客”之身份坐实——天地逆旅,你我皆客,连“故人”也不例外,一笔兜回,与篇首“相逢易老颜色”暗相呼应,形成回环之势。
过片“莫管红香狼藉。兰蕙冷,偏他露知霜识”换头换意,却又藕断丝连。“红香狼藉”写秋来百花凋零,狼藉一片;词人却用“莫管”二字,以决绝语反衬内心之不能不管。紧接“兰蕙冷”,点出即使高洁的兰蕙也难逃秋威,而“偏他露知霜识”一句最耐寻味:霜露本是无情物,却似最懂得“识”得兰蕙之冷;言外之意,人不如露,竟不能相怜相惜。此处以无情衬有情,层层进逼,愈转愈深。
“木落山空心事,对秋明白。”上句写视觉,下句写心觉:木叶尽脱,山骨嶙峋,一切遮掩都被秋风剥去,恰如词人的“心事”,也被照得纤毫毕露。一个“明白”,既是秋光之澄澈,也是“心事”之苍凉,语带双关,极见锤炼。
“征衣暗尘易染,算江湖、随人宽窄。”词人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自身:一路风尘,征衣早已暗尘遍染;而“江湖”之大,却“随人宽窄”——胸襟宽者江湖亦宽,胸襟窄者江湖亦窄。此处把空间心理化,十分警策:原来羁旅之悲,并不完全源于山川迢递,更源于内心的局促与不安。于是,前面的“空觅”“心事”都有了落脚处。
结拍“正无据,看寒蟾、飞上暮碧”挽合全篇。“无据”二字,是全词情感的最终落脚点:身世无据,前程无据,古今“炎凉”亦无据。此时唯有“寒蟾”——那一轮冷月——从暮色的碧空中飞升而上,以亘古的孤寒与静默,为一切“无据”作永恒的注脚。“飞上”二字,化静为动,使月轮有凌越之势;而“暮碧”之“碧”,又遥应篇首“水云空觅”之“空”,使首尾在色彩与空域上形成暗脉贯通。月之“寒”与人之“炎凉”形成冷热对照;月之“飞上”与人之“飘零”形成升降对照,一结苍凉无际。
综观全词,它以“秋声”为线索,以“江湖”为舞台,步步换景,层层转深:由“淅沥”到“鸣骚”,由“空觅”到“炎凉”,由“黄花”到“兰蕙”,由“山空”到“暗尘”,最后收束于“寒蟾飞上”。其语言峭拔,意象冷峻,情绪由激楚而空茫而彻悟,呈现出一种“洗净铅华、独露秋骨”的美感。
词人并未止于抒一己之漂泊,而是把个体经验提升到“古今浮生”的形而上高度;又不流于抽象说教,而以密集的物象、声音、颜色与动作,织就一幅既幽峭又宏阔的秋夜羁旅图。读罢掩卷,但觉风声、雨声、桨声、鞭声、桐竹声、露霜声,俱在耳际;而寒蟾孤悬,暮碧无际,又似在心头投下一片永恒的苍凉。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