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细微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逸出。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如同蒙着水雾的玻璃,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依旧是那间线条冷硬、弥漫着昂贵香氛与消毒水混合气息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遮光帘严密覆盖,只从缝隙处漏进几线惨白的、不知是晨曦还是暮霭的天光。
空气里,那股冷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香气,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缠绕着每一寸感官。
我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
唐泠月就坐在床边那张设计简洁的扶手椅里,她似乎换了身更舒适的家居服,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质地包裹着纤细的身躯,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看任何东西。
只是静静地坐着,手肘支在扶手上,掌心托着下颌,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在观察培养皿里一个极其珍贵的、正在发生微妙变化的样本。没有关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
就在我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冰封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放下支着下颌的手,动作优雅地站起身。
“醒了?”声音清泠依旧,听不出情绪起伏,像设定好的问候程序。她走到床边,俯下身。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形成压迫性的包围圈。
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她垂落的发丝在苍白脸颊上投下的阴影,看清她长睫下那双冰湖般眸子里清晰映出的、我脆弱狼狈的倒影。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胸口的位置,那枚无形的烙印仿佛被这近距离的注视激活,灼热的搏动感骤然变得鲜明、急促,像一颗被强行催发的心脏在皮肤下疯狂鼓噪!
我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想蜷缩起来,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审视。
唐泠月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在意。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轻轻拨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那触碰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的冰针,激得我浑身一颤,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的指尖并未离开,而是沿着我的额角,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流连,轻轻滑至太阳穴。指腹施加着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压力,缓慢地按压着。
“烧已经退了。”她低声陈述,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耳廓,“胃痉挛也有所缓解,但还是很虚弱。”
那按压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在舒缓我紧绷的神经,又像是在……安抚那颗在她注视下疯狂搏动的“心之种”。
每一次按压,胸口的灼热感就随之鼓胀一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涩和微麻的暖流,不受控制地顺着血液蔓延向四肢百骸。抗拒的本能在尖叫,身体却像被驯服的幼兽,在这微凉的指尖下,可耻地生出一丝依赖般的放松。
“唔……”喉咙里溢出一点模糊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节,带着软弱的依赖感。这声音让我瞬间羞耻得想咬掉舌头!
唐泠月冰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一丝冰冷的、餍足的光。她终于收回了按压的手,直起身。
她走到旁边的矮几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盖子边缘溢出丝丝缕缕温润的白色雾气,带着一种清甜柔和的谷物香气。她拿起一个配套的小碗和瓷勺,揭开炖盅盖子。里面是炖煮得极其软糯、晶莹剔透的燕窝粥,点缀着几粒饱满的鲜红枸杞。
她舀起一小勺,细腻的粥液在瓷勺里微微晃动,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温度。她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极其自然地、如同在实验室进行精准滴定般,用唇瓣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勺子的边缘,似乎在测试温度。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独占意味,让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更烫!胸口那灼热的搏动几乎要冲破皮肉!
“嗯,温度刚刚好。”她得出结论,端着那碗粥走回床边。
这一次,她没有再俯身,而是姿态从容地在床沿坐下。距离依旧很近,那股清冷的雪松香混合着燕窝的清甜,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她舀起一勺粥,递到我唇边。
“来,张嘴。”命令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虽然我的理智在疯狂报警!拒绝!推开她!这太不对劲了!可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在胃部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抗议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灼热搏动的双重驱使下,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带着清甜谷物香气的粥液滑入口腔。质地细腻柔滑,温度恰到好处,瞬间熨帖了干涩灼痛的喉咙和空荡翻搅的胃袋。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蔓延开,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虚弱。
唐泠月的动作很稳,很耐心。一勺,接着一勺。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看着我机械地吞咽,看着我因那温热的食物和胸口的灼热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我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因身体被安抚而产生的短暂茫然和……沉溺。
每一次瓷勺碰触唇瓣,每一次温热的粥液滑入喉咙,都像是一把细小的钥匙,在无声地转动着心口那枚灼热烙印深处的某个锁孔。
抗拒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块,在暖流的包围和那持续不断的、带着魔性韵律的搏动中,一点点消融、瓦解。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惧的安心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疲惫不堪的灵魂。
‘她在照顾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软弱。
‘这感觉……’ 胸口的搏动似乎回应般,传递出一丝细微的、带着甜意的暖流。
就在这危险的沉溺感几乎要将我彻底吞没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如同冰冷的石子,猛地砸破了这层由雪松香气和温粥构筑的、令人眩晕的静谧气泡!
唐泠月喂食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脸上那层冰冷的、带着掌控意味的柔和瞬间褪去,如同面具被揭下,重新覆上了惯常的疏离与淡漠。她平静地将还剩小半碗的粥放在床头柜上,仿佛刚才那细致入微的喂食从未发生。
“躺下。”她丢下两个字,声音恢复了清泠的质感,听不出情绪。然后,她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卧室门口,开门,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卧室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雪松香、燕窝甜香,以及……我胸腔里那依旧在疯狂鼓噪、带着余温的灼热搏动。
门外隐约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听不真切。我靠在床头,身体因为那突然中断的“照顾”而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冷意?这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依赖感,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碗温热的粥上,残留的温度仿佛在嘲笑我的软弱。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它,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另一角。那里放着一份对折起来的、质地挺括的硬纸文件,露出一角烫金的徽记,似乎是青禾高中的校徽。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用尽残存的力气,将那文件够了过来,展开。
是文艺汇演最终确认的流程单和重要嘉宾名单。
目光快速掠过那些熟悉的环节名称、演员名单、舞台调度……最后,落在了名单最顶端、用加粗字体标注的“特邀嘉宾”一栏。
排在最前面的几个名字和头衔,像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眼底:
【市教育局副局长:郑明远】
【市文化馆馆长:刘小芸】
【著名戏剧评论家:孙振声】
【……】
后面还有一连串名字和显赫的头衔。
心脏猛地一沉!刚才因那碗粥和诡异“照顾”而滋生的那点暖意和混乱,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
教育局副局长?文化馆馆长?著名评论家?!
这……这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的文艺汇演啊!排场怎么会突然就搞的这么大?!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上心头!眼前仿佛瞬间浮现出无数双审视的、挑剔的眼睛,聚焦在舞台上,聚焦在我——这个总策划、总导演——身上!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将被放在放大镜下检视!任何一点纰漏,都可能成为无法挽回的污点!不仅关乎班级荣誉,更关乎……
胃里的电鳗仿佛被这巨大的压力唤醒,猛地释放出强烈的电流!绞痛瞬间攫住腹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换上的干净睡衣!
我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流程单,纸张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唐泠月走了回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访客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额角新沁出的冷汗、以及被我攥得变形的流程单。
她的脚步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冰湖般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因压力而濒临崩溃的脆弱模样。
然后,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不再是之前喂食时那种冰冷的柔和,也不是在体育馆里那种玩味的嘲讽。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如同神明俯瞰棋盘落子的、冰冷而笃定的微笑。
她微微倾身,靠近了些。清冷的雪松气息再次形成压迫性的包围圈。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清晰地送入我因震惊和压力而一片空白的耳中:
“看来,我们的‘完美白月光’……”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攥紧流程单的手,又落回我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
“……要准备好迎接真正的‘舞台’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冰锥坠地。
房间里只剩下我失控的心跳和纸张被攥紧的簌簌声。胸口的灼热烙印,在巨大的压力与神明冰冷微笑的双重刺激下,搏动得如同战鼓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