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这边!”声音带着回响,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
我想跑过去,想抓住那只手——那是我的生路!可是这双腿就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身体却只是在流沙中越陷越深!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泥浆漫过脚踝,小腿,膝盖……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瞬间攫住咽喉!
“辰宇!等等我!”我嘶喊,声音却微弱得被黑暗吞噬。
他像是没听见,笑容依旧,却开始转身,朝着更远处一片虚幻的光亮走去。
一个模糊的、粉色的身影(春野樱里?)蹦跳着出现在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顾言没有拒绝,反而低下头,对着那粉色身影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纵容的笑容!
不!别走!不要!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我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流沙猛地吞噬到胸口!冰冷的泥浆灌入鼻腔!呛咳!窒息!视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顾言的身影和那粉色的光点,如同熄灭的烛火,彻底消失在深渊尽头……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撕裂了死寂的卧室。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冷汗像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喉咙里还残留着被泥浆灌满的窒息感。
窗外,天色是黎明前最深的靛蓝,死寂无声。
诶,又是这个梦。连续第三个晚上了。
自从春野樱里像颗粉色的炮弹撞进班级,用她中二又固执的方式发起“顶点挑战”,更关键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以各种“正当理由”将辰宇从我身边拉走——那个关于被抛弃、被取代、最终坠入深渊的噩梦,就如影随形。
我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按在心口,试图压下那灭顶的恐慌和心脏撕裂般的狂跳。指尖触到的睡衣布料下,似乎……又传来一丝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搏动?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悄然生长,汲取着我的恐惧和不安。这该死的幻觉!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我用力甩头,像要把噩梦的碎片和那诡异的搏动感从脑子里甩出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攻略辰宇是活命的唯一途径!不能被一个粉毛中二少女打乱计划!不能被噩梦击垮!
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我掀开被子下床。冰凉的木地板刺激着脚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书桌上摊开的、密密麻麻的文艺汇演策划案和编舞分镜草图。
“嗯……工作。”我对自己下令,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用工作填满!”
天光微亮,教室里还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清冷气息。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透明,坐在位置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哒哒声。
肚子里的那条蚯蚓似乎进化成了电鳗,时不时释放一阵令人痉挛的电流。
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一遍遍扫过教室门口。每一次脚步声响起,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悬起又落下。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辰宇背着书包,额发被晨风吹得微乱,脸上带着清爽的笑容,正和旁边一个男生说着什么。
机会!
我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教室里稀疏的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我顾不上尴尬,抓起桌上那份被我反复修改、几乎翻烂了的音乐剧高潮部分“真相揭露”场景的舞美灯光设计草案,快步迎了上去。
“辰宇!”我的声音因为急切和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关于周六排练那个‘数据崩解’的灯光效果,我有个新的想法!用频闪加冷色调渐变,配合散开重组的队形,冲击力会更强!你看看……”
我将草案塞到他面前,语速飞快地解释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试图用专业和专注将他牢牢锁定在这份“工作”里,隔绝一切粉色干扰的可能。
辰宇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草案,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标注和示意图上,脸上露出几分兴趣:“哦?频闪?班长你想得真细!不过这个冷色调的饱和度……”
“辰宇前辈!”
一个元气满满、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如同粉色的闪电,精准地劈开了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连接!
春野樱里如同一阵旋风冲了进来,粉色的半马尾活力十足地跳跃着。她手里举着一个印着可爱猫爪图案的、热气腾腾的纸杯。
“您要的社团活动室钥匙!”她像献宝一样将钥匙拍在顾言手里,同时将那个猫爪纸杯不容分说地塞进顾言另一只手里,“还有这个!这可是我从我老家那里带来的宇治抹茶拿铁!提神醒脑!补充能量!对剑道修行大有裨益!请务必趁热享用!”
她动作行云流水,语气热情洋溢,理由冠冕堂皇(剑道修行?),瞬间将我的那份灯光草案挤到了微不足道的角落。辰宇拿着热乎乎的抹茶拿铁,闻着那股诱人的甜香,脸上露出了明显被取悦的笑容:“啊!谢谢结衣!你还真弄来了?厉害!”
“当然!为了前辈的修行,在下义不容辞!”春野樱里挺起胸膛,一脸骄傲。
我僵在原地,手里那份被冷落的草案仿佛有千斤重。胃里的电鳗猛地释放出强烈的电流,绞痛让我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课桌才没摔倒。喉咙发紧,那句“饱和度调整”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班长?”辰宇似乎终于注意到我的异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点关切,“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这个灯光方案我们晚点……”
“没事!”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一把抽回顾言手里那份草案,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你们……忙。”
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两个字,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后背挺得笔直,却僵硬得像一块钢板。
身后传来春野樱里元气满满地给辰宇介绍抹茶产地和社团活动安排的声音,以及顾言带着笑意的回应。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失败。又一次的失败。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胃痛如影随形,眼前的景物时不时会模糊、重影。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强迫自己运转。
课间,我抱着厚厚一叠刚打印好的、还带着油墨温热的最终版音乐剧剧本和流程表,准备分发给各个小组负责人。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视线扫过走廊,看到顾言正靠在栏杆边和几个男生聊天。他侧脸的笑容在阳光下很耀眼。
“最后一次机会。”我对自己说。
“把剧本给他,顺便问问他对男主角最后那段独白的看法……”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调整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心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紊乱不堪。
还有五步……
三步……
就在我即将走到顾言身后,准备开口时——
“辰宇前辈!紧急事态!”
春野樱里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再次如同警报般响起!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这次是真的惊慌),从楼梯口狂奔而来,粉色的头发都跑得飞了起来!她冲到顾言面前,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脸上带着真实的焦急:
“新到的那批训练的运动器材!仓库管理员说……说登记出错了!数量对不上!可能会影响下周的校内选拔赛!只有前辈您有仓库备用钥匙!快!快去看看吧!十万火急!”
“什么?!”辰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锁。
“走!去看看!”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跟着星野结衣跑向楼梯口,甚至没来得及和旁边的男生们打声招呼,更没注意到近在咫尺、抱着剧本、脸色惨白的我。
他们擦着我的肩膀跑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我僵在原地,怀里那叠厚厚的剧本仿佛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冰凉。走廊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视线里顾言和星野结衣跑远的背影开始扭曲、模糊。这具病弱的身体果然还是撑不住了……
胸口那持续不断的温热搏动感,骤然变得异常清晰、灼热!像有一枚烧红的烙铁按在心口!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袭来!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逸出。
眼前的一切——阳光、走廊、嘈杂的人声——如同信号中断的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噬!紧接着,是急速坠落的、无边的黑暗。
身体失去所有支撑,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怀里的剧本雪片般飞散开来,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前,最后一个模糊的感知,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一双有力的手臂,带着一种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然后,是死寂。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这味道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从混沌中一点点牵引回来。
接着是触感。身下是柔软得不真实的支撑物,光滑冰凉的丝质面料贴着皮肤。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温暖的织物。一只微凉的手,正用湿润柔软的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我的额头和颈侧,带走黏腻的冷汗。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和……专注?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线条冷硬简洁的天花板,一盏造型极简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这里好像……不是医务室。
目光转动,对上了一双眼睛。
唐泠月就坐在床边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她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她手里拿着那块湿润的毛巾,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冰湖般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苍白脆弱、狼狈不堪的模样。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我此刻躺在她床上(这认知让我瞬间头皮发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班长,你醒了?”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像羽毛拂过耳膜。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依旧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肚子里的绞痛虽然缓和了些,但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我想撑起身,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别动。”苏清月放下毛巾,站起身。她走到旁边的矮几前,拿起一个印着外文标签的保温杯和一个精致的小瓷杯。倒水的动作流畅优雅,袅袅的热气带着一丝清甜的果香飘散开来。
她端着那杯温水走回床边,没有立刻递给我,而是俯下身。距离瞬间拉近,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我干裂的唇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专注。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她长而密的睫毛,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心脏像是被那气息猛地攥紧,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胸口那灼热的搏动感瞬间变得鲜明!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我下意识地想别开脸,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唐泠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却并未退开。她伸出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轻轻拂开黏在我汗湿鬓角的几缕发丝。那触碰如同微弱的电流,激得我浑身一颤。
她的指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沿着我的额角,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连意味,轻轻滑到我的太阳穴,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按压了一下。像是在缓解我的眩晕,又像是在……描摹一件易碎藏品的轮廓。
“烧退了,还有点低热。”她低声陈述,声音近得如同耳语,“由胃痉挛引发的短暂晕厥,再加上低血糖和过度疲劳。”
她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移开,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温水上。她直起身,将杯子递到我唇边。
“来,喝点水吧。”命令式的口吻,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我像是被蛊惑了,又像是身体的本能渴求,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带着清甜果香的液体。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稍稍安抚了翻腾的胃部。可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律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那枚灼热的“烙印”。
唐泠月很有耐心,等我喝了大半杯水,才将杯子移开。她将杯子放回矮几,重新在沙发椅上坐下,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她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气息。
在这片令人心慌的寂静中,唐泠月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像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目光却如同冰锥,牢牢钉在我的瞳孔深处:
“林晚歌,”她叫我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像你这么努力……”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视线仿佛穿透了我苍白的皮囊,看到了里面那个在病弱躯壳中拼命挣扎、试图抓住一切生机的、属于社畜卷王的灵魂内核。
“……又这么脆弱的人。”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令人心悸。她的目光落在我按着心口的手上(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仿佛能穿透睡衣和皮肉,看到那枚正在搏动生长的“心之种”。
然后,她微微倾身,靠近了些。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水杯残留的果香,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包围圈。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命运的冰冷温柔,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将来能娶到你的人……”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被,极其轻缓地、带着某种仪式感,落在了我胸口那持续灼热搏动的位置。
“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珍惜你爱护你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冰珠坠地。
房间里只剩下我失控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鼓噪,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