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亚美分开后,我就一直待在店里打工。
富子女士下午做面包时把腰扭了,看来是彻底倒下了。我刚进店时,她正靠在椅子上,一边揉着腰,一边哀叹年纪大了,变成了没人要的大龄剩女,对我抱怨了好一阵。
于是,今天店里的活就全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真是的,我也很累啊。
好在客人不多,我大多时候都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发呆。
说起来,亚美那家伙该不会被富子阿姨骗了吧?镇上根本没有吃惠方卷的习俗吧。而且就算有,也该是昨天。
怪不得今天中午,食堂里大家看着自己的便当都一脸懵。
“浅井同学?”
“啊……欢迎光临。”我下意识地回应,先看见那只布满细小针孔的手臂,抬头,是小惠。她穿着便服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装得鼓鼓的购物袋。“怎么这么晚,阿姨会骂你的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家附近便利店的老板出门了,我也是散步到这附近的。”
我瞄了眼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
“你要买面包吗?”
她点点头,指着橱窗里夹了奶油的那款。我帮她夹起来。
“一共是120日元。”
她把零钱放在柜台,没走开,而是回到我身旁。
“伤怎么样了?”
“还能动……”
“我和优子都不知道你和犯人正面交手了。是亚美告诉我们的。”她卷起我袖子,看着伤口,轻轻拍了一下,“太过分了,下次不许那么冒险了,好吗?”
“疼疼疼……别闹,我也不想那么危险啊……”
“真是的,明明以前因为乱跑失踪过一次,怎么还是这么顽皮?”
“我那是为了救人,就像你们也在拼命的寻找小爱一样。”
屋外飘起了雪。她叹了口气,像是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送你回家吧?”
“诶?可是……”
她望了眼还靠在椅子上打盹的富子女士。
“没事,现在也该下班了。而且,如果没人陪你回去,你爸妈又得骂你一顿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就只是家里说还是家外骂的区别啦。”
我把围裙解下来扔在椅子上,和她一起走出烘焙坊,穿过广场。
天上月亮被乌云遮住,雪飘得稀稀疏疏,安静得连风声都消失了。
穿过广场的水泥小路,两旁堆满了钢管和夹板,零乱地插在雪地里。道路上的雪被扫成一堆,围在灌木丛的边缘。短短一天,这里已经和昨天完全不同。
“再过几天,还要在这边举办入教仪式呢。”
“到时候我也要……”
“入教吧,反正你也决定留在这里上学了。在超商买东西还打九九折呢。”
“……”
现在玄茧教已经变成这个作用了吗?
拐进灌木丛的小路,隐约听见湖边传来嘈杂声。
被堆砌的小雪山遮住视线。
“这个时间,镇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外边闲逛……”
“小夏,不……浅井同学要去看一眼吗?”
“就叫小夏吧,反正亚美也这么叫。”
看着我转身奔着湖边去,她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跟上来。
绕过那座小雪山。
湖边围满了人群,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我挤到栏杆前,有人捂着鼻子。我看到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扒着栏杆,眯着眼往湖面探去。
等等,这不是后边那个小区的保安吗……
穿上衣服差点没认出来。
借着商业街的微弱灯光,他似乎在冰层下找什么。
我也转头看过去,忽然有股恶臭从湖面传来。那味道里夹杂着水气、发霉的味道,还有……血肉腐烂后的那种熟悉腥臊。
这股气味,我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习以为常。
“出什么事了?”
“……有人说,在湖底看见了一个很大的蛋。”
“哈?巨大的……蛋?”
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纹。如果不是一束光柱扫过去,几乎察觉不到。
“……给,手电筒,我从隔壁咖啡厅借的。”
我一转头,是小惠,她扶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气喘吁吁。
“动作这么快……辛苦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想看个清楚。”
我也没说过我是真的好奇啊……
周围人都在看着,想逃掉也不太可能了。
我接过手电,翻过围栏,踩在冰面上时,脚下立刻传来一阵微弱震动。说不定下一秒我就会掉进水里来一场百人围观的冬泳。
哎……又是这样,总是莫名被卷进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然后就认真起来了,我是跟这个镇子犯冲吗?
脚下的冰还不够结实,灯光扫在冰层上,像照在一块毛玻璃上。只能看见水下模糊的晃动,看不清具体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看到蛋的……”
顺着那道裂纹往深处走,裂纹越来越深,脚下开始传来冰层断裂的轻响。
鼻腔中混进了冰冷湿润的空气,还有一种滑腻黏滞的味道。腐臭愈发强烈,像黏液般附着在鼻腔上。
我心头一紧。
接着走,冰面由一条单一的裂纹转变为多条不规则的裂隙。
走远之后,身后人群的声音也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在冰面上清晰回荡。
抬起头,黑暗中,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漂在湖面上,像海带般沉浮。但它没有随着水流移动,好像被卡住了。
那就是气味的来源。
缓缓抬起手电——
半浮在水中。
冰面下的东西,肿胀的像一颗从泥土中挖出的鹅蛋,肿的发亮,仿佛随时都会从中间的孔洞裂开,泵出暗绿的黏液,如同孵化。
强忍着呕吐,朝另一侧挪动,顾不上冰面承受压力后开裂的声音。
从侧面看去,那团黑色的,是头发。
她的头浮在水面,面部肿胀扭曲,五官被拧到变形,组织液不停渗出,浑浊地染污了湖水。眼球早已被挤出眼窝,不见踪影。
终于从水底逃出来了。
黑洞洞的眼窝仰望着镜外的世界。
裂开的嘴角下,剥落的皮肤露出几颗歪斜的牙。
平静的冰面寒风呼啸,卷起积雪,看着她这幅扭曲的模样,我打起寒颤。
被囚禁在冰冷的水中,失去了作为人的模样,仿佛是对罪孽的清算。
如果这就是境外的世界……
“小夏——!”
身后传来小惠焦急的呼唤,她已经在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了,只是收效甚微。
我缓缓转过头,她正小心翼翼的踏上冰面。
“别过来。”我举起手,低声喊,“先去找本间……不,报警吧。”
她愣了一瞬,点点头,退回围栏外。
我重新将视线投向冰面。
手电微弱的光束照着一抹黯淡的金属光泽。是吊坠,形状像茧——不是松岗那起案子里的样式,也不是玄茧教的常规饰品。
茧的外部还伏着一只蝴蝶。
这不像玄茧教的风格……会是另一个教团?
我凑不近,无法看清细节。
但那副扭曲肿胀的脸庞却早已刻进我的脑海。
第一具是被挖空的加藤爱。
“什么鬼啊……怎么一直在死人啊?”
我自言自语,用这句几乎算是抱怨的话来掩饰胸口的钝痛感。
——昭和61年,2月5日。
人群渐渐散去,我回到围栏外,坐在积雪的椅子上一直等待着警察。
雪已经停了,乌云也被风吹散,月亮孤零零挂在夜空中。
“抱歉啊,本来是想送你回去避免你挨骂的,现在看来帮倒忙了。”
星野冻得站在一旁冻得直跺脚,不敢停下。
“没什么啦,”她看着星星,轻声说道,“和你们在一起做孩子也挺快乐的,之前跟着你们一起找加藤同学真的很有意思,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努力了哦。”
“是吗,完全看不出来每天都在认真背书的星野同学是不会努力的人啊。”
“叫小惠吧,”她侧过头看我,“还是比较习惯过去这个称呼,而且优子也这么叫我。”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拘谨、有点软弱。
不像小爱简直换了个人。
该说是因为她的世界一直很小的缘故吗……我在京都上学的时候,哪怕是一个学期不见,同学也会脱胎换骨一样改变。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非得在家里牵座机线……”不远处的雪堆后头传来低声抱怨,“搞得连装不在家都不行了,是你小子干的吧?”
“我也没办法啊,”另一个声音回话,“女朋友去外地工作了,不装电话我怎么联系她?再说了,老爸,你老把杂活甩给实习的也不好吧。”
“啰嗦!话说你那女朋友不也甩了你?我当年追你妈,可是一击必中。”
“老爸……你那明明是趁她酒醉——现在的女生可不好骗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等来了森田父子。森田良三举着手电,拐过小雪堆,一边走一边皱着眉。
看到我,他顿时一脸嫌弃:
“哎呀……怎么又是你,自从你回来了以后,我们两个就没消停过。”
“没错。”良三在一旁附和,“市里那边不是还来了个很厉害的家伙吗?他怎么回去了,这种事让他来处理才对。”
“你傻啊?”良二毫不客气地敲了他脑袋一下,“真让他来,我们就要失业了,镇长也保不住我们。”
“我知道了啦,你别那么激动嘛老爸。”
“咳咳……”
他们的手电照在我脸上,简直就像把我当成了犯人一样。
“哇,是之前那个在尸体前面不改色的家伙。”
“请不要这么用手电照人家。”小惠帮我开口,语气温柔,“辛苦你们了,我们在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哈?又死人?!该不会就是你这小子杀的吧?”
“拜托,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