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一块布满划痕的厚重铅板给盖着。
铅板与天井口的缝隙间，更是用了黑色橡胶密封条做了简陋的密封。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有着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从密封不严的缝隙中顽强地渗透进来……
米粒的视线从出口挪开，落在脚下的台阶边缘上。
她蹲下身，隔着防护服的手套，捏起一撮被靴底带进来的泥土。
——这东西，与其说是土，倒不如说是一团油腻发黑的工业废渣……
女孩的指尖稍一用力，那撮“土”便塌陷了下去，化作黏糊糊的膏状，紧紧附着在手套的聚合纤维上，散发着连面罩过滤后都还能闻得到的刺鼻气味……
这是彻底死去的土地。
几乎失去了任何孕育生命的可能。
眼前的景象，彻底粉碎了米粒心底最后一丝的想法——悠伊没有说谎。
灰雾风暴就在她们的正上方呐……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青发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得意。
“……”
那其他人去哪儿了呢？
她们现在还好吗？
在这种天灾面前……
女孩沉默半晌，最终无力地点点头。
悠伊的复肢和双手兴奋地张开又合拢，好似在表达着自己那难以言喻的喜悦，给米粒看得欲言又止。
她雀跃着冲上前来，一把抱住米粒，复肢舒展。
“等……等等！”
其中两对，灵巧地缠住了女孩的腰腹和大腿，将她给打横了过来，用一种公主抱的姿势“挟持”着她。
对方的力量大得有些惊人。
即便米粒身穿着笨重的防护服，可悠伊托着她的时候，竟然连手都没抖一下……
“放、放我下来，我能走……”
“不好。”少女摇头。
米粒放弃了挣扎。
她的身体悬空，防护服厚重的靴底在空中不时晃荡。
悠伊抱着她，转身走入更深邃的黑暗。
穿过了好几条狭窄的通道后，眼前的景象才重新豁然开朗起来。
虽然这儿堆满了各种用废铁、帆布、塑料板等等——由乱七八糟的物件所搭建起来的简陋棚屋，周围瓷砖剥落、钢筋锈蚀……
甚至于连高耸的穹顶与天花板上，都同样有着零星生长的发光菌类在散发着幽幽的蓝绿光芒，勾勒出了地下空间的轮廓……
但凭借着过往的经历，米粒还是很快便认出来了这里原本的样貌。
——地铁换乘站？
而且，这个站点还很大。
这里怕不是市中心之类的枢纽吧？
地下大部分的照明早已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浑浊的腥气……
站台旁的铁轨被各种杂物给填平，以此作为台阶，供人来往上下……
数根蟒蛇似的电缆从远处延伸过来，攀附在墙壁上，为少数几个棚屋里的老旧灯泡提供着微弱的电力，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悠伊抱着女孩，脚步轻快，刻意避开了人流最密集的主干道，沿着站台边缘前行，似乎是想尽快穿过这片聚居区的中心，往更深、更偏僻的隧道走去——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米粒。
可她们的出现，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骚动。
棚屋的阴影里，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
各色各样的目光中混杂着好奇、麻木……
大多，还是深深的警惕和排斥。
借助昏暗的光线，透过头罩的面罩，米粒看到了一个颠覆她想象的聚落……
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半边脸都像是被强酸给融化过，皮肤皱缩在一起，形成了可怖的沟壑，只剩下一只眼睛露个缝在外面……
几个孩子在轨道间追逐嬉戏，其中一个小姑娘的脊椎严重弯曲，让她只能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爬行，发出咯咯的笑声……
坐在棚屋门口的老妇人，裸露的手臂上满是如同树皮般的干燥鳞屑与增生组织……
她正用那样的手，费力地将一碗粘稠的糊状物，喂给怀中眼神呆滞的婴儿。
婴儿的嘴唇是裂开的，狰狞的豁口从上唇一直延伸到鼻腔……
兔唇？
鱼鳞病？
米粒只能大致认出一小部分。
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这些人……
如此残酷到令人心悸的畸形……
他们的变异，没有任何力量、亦或是奇异能力的体现。
——而是写在基因里的诅咒与苦难。
缺胳膊少腿、皮肤上布满各种各样的角质或鳞片、五官扭曲……
他们，是时代最深处的伤疤，是被地表世界遗忘和抛弃的存在。
在这样苟延残喘的环境里，悠伊那对称而优雅的复肢，反而显得更像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出那句——“你没有把我当怪物”了。
这……
这太夸张了啊……
悠伊貌似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将女孩抱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青发少女敏捷地避开地面上坑洼的积水和散落的垃圾，朝着站台尽头的隧道方向走去。
那边，大抵就是她家的方向了。
“悠伊。”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进入隧道的时候，有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悠伊的身形猛地一顿，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巨大的承重柱后走了出来……
那是位光是看着、就让人为之捏了把汗的老人，身子瘦削得如同被风干的柴薪，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每一道褶皱里都填满了污垢……
他的头发早已掉光，光秃秃的头皮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角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灰的。
浑浊到看不清究竟有没有瞳仁……
老人拄着一根旧钢管制成的拐杖，一步步缓慢地走到了站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他的目光辨不透焦点，犹如蒙尘的玻璃珠，却正死死盯着少女怀里的家伙……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窥探的视线都缩了回去，周围一片死寂。
“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老人灰浊的眼球微微转动，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两下。
没等悠伊开口，他枯瘦的身体便往前倾了倾，鼻子在空中嗅了嗅，仿佛在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
“一个地表人……”
“——还是个穿着壳子的地表人？”
“悠伊！你疯了吗！”
“你想把那些‘净化者’和‘拾荒狗’都给引到这里来吗？！”
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远处收回去的脑袋们不由得再度好奇地探了出来。
少女将米粒放了下来，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身体还微微侧过，挡住了老人的视线，同时冷漠地盯着他。
“她不是‘东西’，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