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救了你。”
悠伊的手上开始逐渐用力，反握过来，甚至隐隐有想用自己背后的肢节，再度将女孩给困起来的意思。
“你现在是我的了……”
她的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天真无邪，反而让人感到格外的恐怖。
米粒急忙抬起手臂，一边撑开被十指扣住的双手，一边用小臂艰难地将对方的复肢挡在外面，免得被多面包夹：
“等等！你先告诉我外面现在到底怎么了！什么情况！怎么危险了？”
女孩的再三重复终于让悠伊暂时停下了动作，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青发少女纯黑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混杂着后怕与敬畏的情绪……
“灰雾……”
“灰雾？”米粒有些不解地重复道。
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
这是这个世界的背景板、灾变的源头，却又有着远超其表象的杀伤力与影响力，根深蒂固——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洪水、台风、火山……
如出一辙。
但米粒见识过的，大多只是轻度，最猛、也只是勉强能够达到中度的灰雾天气，感觉就和雾霾差不多。
——天空灰蒙蒙的，光是看着，就让人不愿去呼吸外面的空气。
更别提其中还可能带有淡淡的废气异味，待久了甚至会感到胸闷头疼……
不过，自己身上的这身防化服，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被套上的吧？
“灰雾的话，我不怕——”
“不是！不是普通的！”悠伊此刻焦急的表情，绝不像是在描述那些还算司空见惯的恶劣天气。
她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复肢的尖端不安地剐蹭着地上的坑洼，声音压的更低了：
“很大很大的……你会死的！”
“那现在呢？灰雾还没过去吗？”
“还在，”少女依旧摇头，“要等很久很久！”
“多久？”
“不知道……”
米粒叹了叹气，心中愈感焦急。
怎么就全冲到灰雾里了呢？
这不闹呢吗这？
“我得想办法联系她们……”
“联系不到的。”悠伊的声音里带了些歉意，“地表的信号到不了这里。”
“哈？”
这下，米粒是真有点慌了。
自己现在是和外界彻底隔绝了么？！
青发少女频频用穿着小尖靴子的肢端，来回跺着脚跟后的地面，跺出轻微的嗒嗒声。
“不要走……”她的声音温和了下去，好似在哄骗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里是我的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人敢伤害你，没人会抢走你……”
“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就好了。”
“……”
米粒苦着眉头，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种被当作——
私有物？
对待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刚开始在爱森堡时的那两天……
“别……别别……”女孩想要拒绝。
“嗯！嗯嗯——！”悠伊一边叽里咕噜地继续摇头，跟上了想要后退的米粒，一边找到机会，将几对复肢全缠了上去。
这一次，米粒没有再明显地表示出反抗。
——她知道力量上的悬殊，也明白眼下的处境。
女孩深呼吸着，让自己先冷静一些，这才努力直视起，青发少女那宛如黑洞的双眸。
“悠伊。”她认真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你刚刚说……你救了我。”
悠伊从摇头忽然变为点头，眼中透露出期待的神采，仿佛在等待夸奖。
“那我应该……感谢你，”米粒放缓了语速，想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但、但是，救了别人，不代表就能……拥有别人啊……”
“为什么？”
少女不解地凑近了脸颊，甚至连鼻尖都已经贴到了她的脸侧，长长的淡青发丝滑落在女孩肩头。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米粒一跳。
而且……
总感觉相似的话——自己刚才，好像就已经问过了……
被米粒用双手推着脸颊想要隔开，悠伊反而继续迎掌而上，笑眯眯地蹭着她的手心：“我把你从灰雾里捡了回来，你就是蛛母赐给我的礼物。”
“蛛……蛛母？”
“——是我们的神，”提到祂时，悠伊的语气变得虔诚了许多，“她守护着我们，我们也供奉着她。”
“……”
米粒感觉，自己的逻辑和对方的逻辑，存在着根本性的断层——
这根本没法沟通呀……
别说信仰了，怕是连时代的隔阂都不小。
“外面，非常危险。那些地表人，他们会伤害你的。”
“地表人？”女孩手上，推搡又止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少女继续点头点头点头：
“这里是我们的领地，是地表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你们不……也是……人类吗……？”
她为了组织语言，苦思冥想到连词儿都穷了。
悠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些许。
“曾经是。”
说着，对方抬起搭在米粒颈侧的复肢，跟手掌招手似的晃了晃。
“灰雾改变了我们，让我们变成了这样——从祖辈起就是。”
“地表人说我们是怪物、异端……”
“他们害怕我们、厌恶我们、想要杀了我们……”
“但你不一样。”
悠伊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脸颊。
即便女孩的脸上，依旧满是墙灰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后所留下的浆渍——
但悠伊还是被米粒给抬手抓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少女并没有愠恼，反而继续兴冲冲地说着：
“你没有厌恶，没有尖叫、逃跑……”
“你看着我的时候，只有好奇，没有恐惧……”
“所以……”
“我喜欢你。”
“哈——？”米粒感到一阵无力。
这种情感逻辑太奇怪了，就很……
很不适合她。
她不能接受和理解这样的想法。
“喜欢不是占有。”女孩轻声指正道。
“是！”
“不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应该尊重我的…嗯……选择、和……想法。”
“我替你选好了！”
米粒被悠伊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紧接着，她便感到头皮发麻——
“你和我留在这里。”
“——永远。”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强加的“善意”……
米粒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态度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坚决：
“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总有一天，我……我会离开的……”
少女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黑眸中没有半点波动：“会的。”
“但那一天不会来的。”悠伊立马补充道。
“所以你会留在这里。”
“和我一起！”
“……”
洞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那……那好吧。”米粒咽了咽唾沫，无奈叹了口气，换了个思路：
“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说她们都出了事故，可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如果真的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我不可能完好无损，这你明白吗？”
悠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迟滞。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思路居然这么清晰。
“……我帮你治好了。”青发少女小声地辩解。
即便声音听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心虚。
“你不要骗我。”米粒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这句话像是一根小刺，扎进了悠伊的心里，痒痒的、疼疼的……
她缠在女孩身上的复肢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黑色的眸子里泛起水光，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没有……”
“你有。”米粒坚持道，将缠在自己脖颈上的小肉围巾努力往外松了松：
“她们没有出事，对不对？”
“——你只是不想我回去找她们。”
“……”
悠伊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
“告诉我，她们去哪了？”
“我不知道……”少女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风暴太大了……我只找到了你……”
这句……
大概率是真话。
米粒对此倍感头疼。
她被一个思维方式还有样貌，都完全异于常人的小姑娘给困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里……
外面如她所言，是巨大的灰雾风暴——
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赛拉菲娜和那个灰头发的女子，现在是死是活……
这算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她这个“利”……
嗯……
也太惨了点。
“悠伊，你先…先放开我，”米粒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尊重，而不是强迫对方。”
“朋友……”
青发少女咀嚼着这个词，眼睛里似乎有微光在闪动。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女孩肯定地说道：“朋友不该这么做……”
“不行。”
悠伊立刻摇头，将米粒抱得更紧了：
“不做朋友！”
“……”
又绕了回来。
米粒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天真而执拗的思维给逼疯了。
“米粒！去我家。”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