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圣辉城,王国的心脏,此刻却在金色圣厅内跳动着病态的、充满权欲的脉搏。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线,映照着黑曜石长桌旁一张张被贪婪和焦虑扭曲的面孔。窗外是城市恢弘却压抑的尖顶轮廓,窗内则是王国权力核心最赤裸的撕扯。

王储阿德里安端坐主位,年轻的脸庞上强行压抑的疲惫几乎要冲破表皮。他身侧,金狮公爵莱昂内尔·康沃尔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魁梧的身躯裹在猩红镶金的华服里,浓密的金色胡须因愤怒而颤动,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刀锋,狠狠刺向对面的卡洛斯大主教。

“钢砧谷!” 金狮公爵的咆哮如同战锤砸在铁砧上,震得吊灯水晶簌簌作响,“每一寸焦土都浸透了我金鬃骑士的鲜血!是他们的骨头和铁蹄挡住了帝国的重步兵方阵!这块战略要地,必须由金狮骑士团接管、重建、驻防!交给别人?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他巨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银质墨水台跳了起来。

卡洛斯大主教稳坐如山。白金色圣袍上的金色日轮纹章在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双手交叠,面容悲悯如圣像,声音却平稳得如同审判庭的地砖:“公爵阁下,骑士团的牺牲,晨曦教会与王国子民皆铭记于心。然,钢砧谷已被帝国污秽浸透,其土地、其子民之灵魂,皆需‘圣辉’的彻底净化与神圣引导!唯有秉承吾主意志的‘圣光之手’,方能涤荡邪恶,重塑秩序!此乃信仰之责,非世俗权柄可僭越!”

“放屁!” 一个粗粝的声音炸响!来自长桌另一侧,身材如同棕熊般壮硕、穿着镶钉皮甲、须发如钢针的布杰斯伯爵!他粗大的手指戳着摊开的地图,唾沫横飞:“少在这扯什么圣辉净化!老子的人在嚎风高地死了多少?铁壁那个叛徒在西北占了多少好地?钢砧谷你们争去!老子不管!但西北边,铁壁公爵留下的‘黑水河谷’和‘金橡林地’!必须划给布杰斯家!这是血债血偿!” 他的纹章(交叉长矛与橡木盾)在罩袍上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充满了掠夺的野性。

“公爵大人,此言差矣!”伯爵奥托·阿克塞尔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精光闪烁,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西北收复区的划分,需考虑全局平衡。阿克塞尔家族为前线输送的物资、提供的贷款,可是实打实的‘血’(金狮币)!战后重建、商路恢复,都需要资金!依我看,不如将‘翡翠隘口’的关税权交由阿克塞尔家族代管十年,以充军资,岂不两全其美?” 他巧妙地避开了土地争夺,直指更“实在”的财源。金秤毒蛇纹章在他胸前闪烁着狡黠的光。

“哼!商人就是商人!眼里只有钱!” 海恩斯公爵(王国东部大贵族)冷哼一声,他坐在角落,如同阴影中的毒蛇,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东部诸领为支援西线,河谷粮仓都快空了!王储殿下,战后补偿,尤其是粮田的重新分配,必须优先考虑我们这些‘默默付出’的忠诚之臣!” 他的纹章是一把剑横贯河川与展翅雄鹰,象征着海恩斯家族盘踞在河谷地的强大和雄心。

瑞德费特家因为在处理水战的相关事宜,因此派来的是一个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的家族老学士做代表,在贵族激烈的争吵中实在插不上话,只好低头记录。

银流城邦的女伯爵米莉森特·银梭则优雅地摇着扇子,声音如同银铃,却字字珠玑:“诸位大人,吵来吵去,可别忘了,打仗是要花钱的!银流城邦的港口、商船、还有各位大人欠下的……债务,都需要战后稳定的贸易环境来偿还。我提议,战后所有主要商路关税,统一由新成立的‘王国贸易理事会’管理,理事会嘛……自然需要各方代表,尤其是熟悉商业运作的家族参与……” 她胸前的银色波浪托金徽章,暗示着她对贸易命脉的野心。

一片混乱中,白鸽堡的艾伦伯爵站起身。他穿着天蓝色镶银边的礼服,胸前蓝盾白鸽纹章散发着平和的光泽。他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了争吵:“诸位大人!请听我一言!战争尚未结束,将士们还在前线流血牺牲!此刻我们在此争夺战利品,划分利益,岂不让英灵寒心?让生者蒙羞?当务之急应是团结一致,驱逐外敌!待和平降临,再以公正、仁厚之心,抚平创伤,重建家园!让和平的信鸽,而非贪婪的秃鹫,指引王国的未来!” 他的话语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但在狂热的争吵中,却显得如此微弱。金狮公爵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卡洛斯大主教面无表情,其他人更是充耳不闻。艾伦伯爵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和无奈,默默坐下。

王储阿德里安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试图开口调解,声音却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他紧抿着嘴唇,眼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丝深藏的愤怒。这哪里是御前会议?分明是群鸟争食腐肉的盛宴!

在这片喧嚣的风暴中心,兰德尔·费特斯伊伯爵如同激流中的一块礁石,沉默而稳固。他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穿着一身式样保守、但剪裁精良的墨蓝色丝绒礼服,肩搭镶滚银线的同色披肩。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背脊挺直,脸上维持着贵族应有的、无可挑剔的平静表情。那双阅尽沧桑的深邃眼眸,平静地扫过争吵的众人,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费特斯伊的渡鸦纹章静静绣在胸前,象征着忠诚、警戒与逆境中的坚韧,此刻却更像是对这场闹剧的无声嘲讽。

费特斯伊家族的实力在王国只算中等偏下,东北海岸又远离核心利益区。他深知,在这场瓜分盛宴中,费特斯伊家族能分到的“残羹冷炙”极其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信奉的“忠诚”与“秩序”,与眼前这场赤裸裸的、不顾前线将士鲜血的分赃闹剧格格不入。他选择了沉默,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倾听、分析和……担忧。

他的思绪早已飞离了这间充满铜臭与权欲的厅堂,飞向了远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西北战线那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战场。雷蒙德……他的金发雄鸦!那孩子继承了自己年少的勇武,却比自己年轻时更加冲动、更加渴望证明自己。战场上的捷报让他欣慰,但密信中提及的“数次负伤(轻伤!)”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雷蒙德爱上了一个布杰斯家族的女医官?这消息让他既惊讶又担忧。布杰斯家族是好战的狼,那女医官听起来也绝非温顺的羔羊。雷蒙德的热血与冲动,在这乱世中,是利刃也是软肋。他能驾驭好这份炽热吗?能在权力的绞杀和战场的凶险中保全自己吗?伯爵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收紧。

他的眼前浮现出艾莉诺那双如同春日湖泊般温柔却坚韧的眼眸。这个女儿……像极了她已故的母亲,却又多了一份在逆境中磨砺出的、令他心疼的坚强。她在黑羽堡独当一面,处理政务、协调物资、安抚民心,甚至……在帝国舰队威胁下,联合邻邦建立了海岸防线!这远超他对一个贵族小姐的期望!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在风雨飘摇中顽强地支撑着家族的根基。但她的担子太重了!王都的物资催逼、海岸的防御压力、领地的琐碎事务……还有……艾慕莉娅。想到艾慕莉娅,伯爵的心猛地一沉。

幼女艾慕莉娅,那双纯黑、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清晰地浮现在伯爵脑海中。艾慕莉娅……他最深的忧虑,也是他最大的无力。这孩子从小就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对她倾注的爱与关怀,如同阳光照在极地上,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允许Ryrie留在她身边,既是妥协,也是无奈的保护。他知道那扭曲的关系,知道Ryrie如同被蛛网缠绕的飞蛾。但他别无选择!艾慕莉娅的病态和偏执的性格如同最危险的火山,Ryrie的存在是唯一能让她保持“平静”的封印。艾莉诺的信中提到帝国斥候的袭击,Ryrie受伤……艾慕莉娅的反应如何?她是否又在用那冰冷的方式“净化”她的骑士?伯爵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他亏欠了Ryrie,那个善良而忧郁的少年。但他更亏欠了艾慕莉娅,没能给她一个正常的童年,没能驱散她心底的阴霾。他只能祈求,这份扭曲的“平静”能持续下去,直到……他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如同陈年伤口被重新撕裂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伯爵的心脏!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丝绒礼服,触摸到那枚紧贴皮肤的、冰冷的银质吊坠——里面镶嵌着一小缕淡金色的头发,属于他已逝的爱妻,伊莉丝·费特斯伊。

伊莉丝……他的光,他的港湾。她有着如同阳光般温暖的金发,湖水般清澈的蓝眼睛,笑容能融化最寒冷的坚冰。她出身南方一个以诗歌和音乐闻名的没落小贵族家庭,却拥有着最坚韧和包容的心灵。是她,用温柔和智慧,抚平了他年轻时的棱角,教会了他“忠诚”不仅是誓言,更是守护的智慧;是她,在艾莉诺和雷蒙德年幼时,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和教导;也是她,在艾慕莉娅出生后,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试图叩开那幼小心灵紧闭的大门……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艾莉诺的摇篮边,伊莉丝轻轻哼唱着古老的南方摇篮曲,手指温柔地拂过女儿细软的金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将来会是个温柔又坚强的姑娘,兰德尔,像山谷里的百合,风雨中也能绽放。”

雷蒙德的第一次骑马,小雷蒙德从马背上摔下来,哇哇大哭。伊莉丝没有责备,只是温柔地抱起他,擦去他的眼泪,指着天空翱翔的雄鹰:“看,我的小渡鸦,鹰也会跌倒,但它总会飞得更高。疼痛是成长的勋章。” 小雷蒙德止住了哭泣,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不服输的光芒。

艾慕莉娅的诞生与沉默: 伊莉丝抱着襁褓中异常安静的艾慕莉娅,眼神充满了忧虑和不解。她日夜守在这个不哭不闹、只是用纯黑眼眸安静看着世界的婴儿身边,尝试了所有方法逗她笑,给她唱歌,讲故事……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伯爵记得最深的一个夜晚,伊莉丝疲惫地靠在他怀里,泪水无声滑落:“兰德尔……我感觉不到她……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我进不去……” 那是伯爵第一次看到坚强的妻子如此无助。

伊莉丝的身体在艾慕莉娅10岁那年彻底垮了。长期的忧虑和心力交瘁,加上一次严重的风寒,带走了她。临终前几日,她紧紧握着伯爵的手,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他脸上,气若游丝:“兰德尔……答应我……照顾好……孩子们……尤其是艾慕莉娅……别……别放弃她……她只是……和别人不大一样……让她追寻自己的幸福吧,和那个叫做Ryrie的孩子一起” 她的目光最后投向窗外,看着远处的碎星海,唇角极其艰难地勾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又黯淡下去。

“……费特斯伊伯爵?您的意见呢?” 一个声音将伯爵从痛苦的回忆中猛地拉回现实。

是王储阿德里安。他不知何时停止了与其他人的争执,目光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期待,望向了沉默的兰德尔。显然,王储希望这位以忠诚和公正闻名的伯爵能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或者至少……站在他这边。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兰德尔·费特斯伊身上。金狮公爵眼神锐利,卡洛斯大主教目光深邃,阿克塞尔伯爵面带微笑,布杰斯公爵则抱着双臂,而白鸽堡的艾伦伯爵则投来温和而期待的目光。

兰德尔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他迎着王储的目光,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

“殿下,诸位大人。费特斯伊家族世代忠诚于王国,忠诚于王座。” 他胸前的渡鸦纹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每一寸收复的土地都浸透着他们的忠诚与牺牲。无论钢砧谷最终归属何方,”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金狮公爵和卡洛斯大主教,“其首要之责,应是铭记牺牲,告慰英灵,并确保此地成为王国永固之屏障,而非……纷争之源。”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至于利益划分……费特斯伊家族相信王储殿下的公正裁决。我族所求,唯王国安宁,海疆靖平。愿前线将士之血,能换来真正的和平,而非……新的裂痕。”

他没有支持任何一方,只是重申了忠诚与和平的理念,将最终裁决权推给了王储,同时也隐晦地表达了对当前争吵的不满。话语滴水不漏,立场无可指摘,却也让期待他站队的人(尤其是王储)感到一丝失望。

王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点了点头:“伯爵所言,乃金玉良言。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众人神色各异,起身行礼告退。金狮公爵冷哼一声,大步离去。卡洛斯大主教面无表情,在几名教士簇拥下离开。阿克塞尔的奥托伯爵则对兰德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布杰斯公爵骂骂咧咧地收起地图。海恩斯侯爵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阴影中。米莉森特女伯爵优雅地收起扇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兰德尔一眼。而白鸽堡的艾伦伯爵则对兰德尔投来一个带着理解和敬意的目光,瑞德费特派来的代表则是迷茫的走出了会议厅。

兰德尔·费特斯伊伯爵最后一个走出金狮厅。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拱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独自走在空旷、回音悠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再次抚上胸口的吊坠,感受着那缕金发冰冷的触感。

伊莉丝……他的光熄灭了太久。他没能保护好她,没能实现她的嘱托。雷蒙德在战场上搏杀,艾莉诺在后方苦苦支撑,艾慕莉娅则是在她自己的病态世界中越陷越深……而他,这位父亲和领主,却只能在王都的权谋漩涡中,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用空洞的忠诚誓言麻痹自己。

他走到一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前,停下脚步。窗外,晨辉城笼罩在暮色中,远处教堂的尖顶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一群黑色的渡鸦,如同不祥的剪影,掠过铅灰色的天空,飞向东北方——那是黑羽堡的方向。

兰德尔·费特斯伊伯爵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尊沉默的渡鸦雕像。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却无法驱散他眼中那深沉的、如同永夜般的忧虑与孤独。王都的喧嚣渐远,只剩下一个父亲对远方子女无尽的牵挂,和一个丈夫对逝去爱人永恒的思念,在这暮色四合中,无声地蔓延。那群远去的渡鸦,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祈愿与哀愁,投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海岸孤堡。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