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对父亲孝顺、对兄长尊敬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遵循孝悌的人,都是有父兄的人,由于父兄不仁慈,他们的孝悌表现才出名。舜由于有谋害他的父亲瞽瞍,曾参由于有虐待他的父亲曾皙,他们才成就了孝子的名声,众人都称赞他们。
如果没有父兄,或者父兄很慈爱善良,便不会有明显的孝悌表现,孝悌的名声,也就不会被发现了。忠于君王的人,也与这种情况相同。关龙逢和比干忠君的名声在夏、殷两代很显著,是由于君王桀、纣很坏;稷、契、皋陶忠君的名声在唐、虞时代不显著,是由于尧、舜很贤明。
所以萤火虫的亮光,会被阳光月光所掩盖;忠臣的名声,会被贤明君王的名声所遮蔽。为君王的危难而死,献出生命捐弃身躯,与这种情况相同。臣子遇到国家动乱之时,而死于君王的危难,因此才显出忠君的节义而获得忠臣的美名。
大贤人经历世事,像鸟儿那样来回飞翔,察看形势,然后再落下来,受到惊恐就赶快飞走;昏乱的君王所造成的祸难,不会连累到大贤人本身;危害国家的变乱,不会牵连到大贤人的家庭,怎么会遇到那种祸乱而死在那种祸乱中呢?
齐侯问晏子说:“忠臣侍奉他的君王,应该怎样做呢?”晏子回答说:“君王有灾难的时候不为他而死,君王避难逃亡的时候不去护送。”齐侯说:“分地而赏赐给他,封爵位而使他尊贵,君王有难不为君王去死,君王出逃不去护送,可以称为忠臣吗?”
晏子回答说:“臣子的建议如果能被君王采用,臣子怎么会死呢?臣子的劝谏如果能被君王听从,君王就一辈子不会出逃,臣下怎么会去护送呢?如果建议不被采用,君王有难时为他而死,这是白白地送死;如果劝谏不被听从,君王出逃时去护送,这是装模作样的行为。
所以作忠臣的能尽力给君王提出最好的建议,而不能与君王共同陷于灾难之中。”依照晏子的回答在世间寻求贤人,为君王之难而死,树立忠节的臣子都不符合标准了。所以大贤人很少有值得称道的节操,小贤人有许多可赞美的行为。
长相思慢
日折霜檐,寒欺雾幕,睛枝浅弄开华。惊回绮梦,独拥绫衾,腮痕微印朝霞。倦起心情,念风移霜换,依旧天涯。雁影水云斜。算相思、一点愁赊。
问橘楚橙吴,旧香犹在,别後襟袖输他。琴心知未许,想钿钗、流落谁家。怕上高楼,归思远、斜阳暮鸦。几多年、江湖浪识,知心只许梅花。
《长相思慢》以“相思”二字为骨,却以“慢”字为血脉,使一腔柔情在回环往复的顿挫中愈转愈深。上片“日折霜檐”四字劈空而来,似一柄薄刃划开冬日清晨的冷寂:寒日之光斜射在结霜的檐角,冰棱断裂,其声清脆;紧接着“寒欺雾幕”,寒意穿透雾气,直逼帘栊,连“雾”也被“欺”,则人之瑟缩可想;“晴枝浅弄开华”,忽又转笔写枝头晴光,如佳人纤指轻启笑靥,然而“浅弄”二字,又透出欲开还敛的怯意,仿佛旧梦初回,尚未敢尽情舒展。词人用“霜”“寒”“晴”“华”四种意象交织,既铺陈出季节之凛冽,又暗寓情绪之乍暖还寒。
“惊回绮梦,独拥绫衾,腮痕微印朝霞”三句,由景骤入情,笔势之陡转,如冰面乍裂。梦被“惊回”,可见梦境之甜与惊醒之遽;“独拥绫衾”四字极写空床之冷,“绫”之华美反衬“独”之凄凉;而“腮痕微印朝霞”,以朝霞之艳映泪痕之红,艳与凄并置,愈觉哀婉。此处“微印”二字尤妙,泪痕本欲掩藏,却被朝霞无情照出,正如相思欲诉还休,终被一点天光泄露。
“倦起心情,念风移霜换,依旧天涯”三句,以“倦”字为核,写尽百无聊赖。“风移霜换”四字,一笔横跨岁时,暗示别离之久;“依旧天涯”则点明相思之远。风可移、霜可换,而“天涯”二字亘古如斯,将人事之微与天地之阔骤然对举,顿觉人之渺小与情之无奈。
过片“问橘楚橙吴”,忽作吴楚之游,笔势宕开。橘橙皆江南嘉果,旧日曾共采撷,今则“旧香犹在”,而“襟袖”已“输他”。“输他”二字下得极痛:昔日衣袖染香,如今香犹可闻,而人已远去,竟连一缕余馨也归于他人。此处以“襟袖”之微物,写“输他”之大恸,可谓以寸刃剜心。
“琴心知未许,想钿钗、流落谁家”二句,更进一层。“琴心”用司马相如挑文君之典,暗示昔日两情暗合;而“未许”二字,则一切盟誓终成虚话。“钿钗”乃女子定情之物,今竟不知“流落谁家”,其失落之甚,如见宝钗雪里埋,金钿水上漂。词人不说己之怅惘,反替钿钗悲其失所,愈见情深。
“怕上高楼,归思远、斜阳暮鸦”三句,以“怕”字领起,将登楼远望之传统动作翻转出怯意。非楼高可畏,畏的是“归思远”而人更远,畏的是“斜阳暮鸦”皆成催归之景,而己竟无归。斜阳如血,暮鸦如墨,血墨交染,一片苍凉。
结拍“几多年、江湖浪识,知心只许梅花”,陡然振起,以梅花自誓。历尽“江湖浪识”,阅尽人间冷暖,终觉“知心”者唯梅花而已。梅花之寒瘦,恰似词人骨相;梅花之孤芳,恰似词人心性;梅花之开落不计春秋,恰似词人相思之无计年载。一句“只许”,斩钉截铁,将前面所有辗转低回尽数收束,却又在收束中腾出无限苍茫:天地之大,唯梅与共,而梅本无情,终是“相对忘言”——愈见人之孤独,情之无着。
全词以“慢”调铺排,层层皴染,如一幅寒梅图:以霜为骨,以雾为肌,以霞为靥,以泪为露,以斜阳暮鸦为背景,而梅花一点,如血如泪,灼然其间。词人写相思,却不黏滞于“相思”字面,但将四季之风霜、梦觉之晨昏、江湖之漂泊、器物之零落,尽化作相思之肌理,遂使一腔幽绪,不独系于一人一事,而与天地同其寂寥,与古今同其怅惘。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