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潮水般从阿尔卑斯山脉倾泻而下,将维罗纳城染成了铁锈的颜色。

这座古老的城市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南麓,宛如一把锋利的钥匙,静静地守候着通往亚平宁半岛的门户。千百年来,无数商旅、使节都曾从这里踏上前往南陆腹地的旅程。

亚平宁被誉为被神明眷顾的土地,虽然在政治地位上远不及心脏地那般举足轻重,却也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散发着令人沉醉的光芒。

圣城的钟声日夜不停地传播着神的旨意,那里是整个诸圣教世界的精神圣地;托斯卡纳的锡耶纳大学中,学者们挥毫泼墨,辩论真理,那里是南陆学术的灯塔;而威尼斯、热内亚、比萨三大自由贸易城邦,更是如同三颗明珠镶嵌在海岸上,它们的商船满载着香料和黄金,将财富的血脉输送到整个大陆。

但今天,维罗纳的空气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城中的石板路上,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商贩早已收摊回家,酒馆里也少有人声。市民们躲在自家的百叶窗后,怯怯地望着远处山麓的方向。

成群的乌鸦和山雀正从南麓的密林中惊起,像被无形的手掀起的黑色浪花。它们尖锐的叫声划破黄昏的宁静,在城市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迟迟不肯落下。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如同战鼓擂动。

那是诺尔曼人的火枪骑兵,他们排成整齐的纵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铁龙穿城而过。

每一位骑兵都身着抛光至可以当镜子使用的胸甲,腰间悬着锋利的军刀,手中紧握着最新式的卡宾来福枪。

这是一支将古典骑兵的冲锋与现代火器的杀伤力完美融合的精锐部队。当他们策马冲锋时,马蹄声如雷鸣,枪声如暴雨;而当他们需要攻坚时,后方的炮兵和法师部队会提供毁天灭地的远程支援。

这一军制创始人是加洛林的叛王罗贝尔,现在这套战术体系已经被他在亚平宁的远房表亲学习并发扬光大。

队伍最前方,一面绣着双头鹰徽章的战旗迎风飘扬——那是西西里公爵的旗帜。

作为征服者的后裔,欧特维尔家族的血管里流淌着诺尔曼人那种粗犷好战的血液。

在拉丁原住民眼中,他们永远是外来的征服者,是破坏了古老秩序的野蛮人。然而,包括教宗在内的所有亚平宁领主,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对欧特维尔家族在西西里的统治提出哪怕一丝质疑。

原因很简单,常年沉浸在诗歌、艺术和哲学中的拉丁人,在军事层面根本无法与诺尔曼人抗衡。他们需要欧特维尔家族的骑兵来守护整个半岛的和平与安宁。

但是,今天的维罗纳市民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下心来。

从上个月开始,整个亚平宁北部便开始频繁发生种种令人费解的恶性事件。先是边境小镇接连遭到劫掠,紧接着是大规模的粮食失窃,最后甚至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同时失踪的可怕事件。

起初,人们都以为这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土匪团伙所为。毕竟,乱世出枭雄,也出恶匪。然而,那些侥幸逃脱的目击者们却都在颤抖着诉说着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是魔族干的。

一开始,没有人愿意相信这种说法。最后的魔王在七十年前就已经战败身死,残余的魔族军队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成为战俘被关押在联合王国的收容区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历史常识。

但是,当一个幸存者这么说的时候,人们觉得他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而产生了幻觉;当十个幸存者都这么说的时候,人们便会开始怀疑;当几十个来自不同地区的幸存者都能详细描述出魔族的特征时,连圣城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教宗自然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圣城的眼皮底下。他第一时间派遣了异端审判总局的执行官前往调查,然而,这支无往不利的队伍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传回。

教宗又接连向帝都发出求援信件,却如同泥牛入海,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他只得宣布整个半岛进入战时状态,向教宗国境内的所有大公爵发出军事征召令。

作为教宗国军事统帅的欧特维尔公爵,自然义不容辞地响应了这一召唤。

他们这次出征,显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火枪骑兵队伍的后方,十几辆沉重的马车正艰难地在石板路上前行,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在静谧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些用厚实帆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想必是足够支撑一场大战的粮草、弹药和军械。

突然,近处森林中的鸟儿也开始成群成群地飞起,

有什么东西正在森林深处朝着维罗纳缓缓推进。不,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

欧特维尔公爵猛地勒住缰绳,他的坐骑正不安地打着响鼻。他拔出军刀,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西西里的勇士们!”他高声喊道,“让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战士!”

“呼啊!”

骑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然后像离弦之箭般冲向了森林。

马蹄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被黑暗吞没。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

五分钟。

突然,几声凄厉的马嘶撕裂了寂静。紧接着,两匹无主的战马从森林中狂奔而出,径直冲过城门,消失在了暮色深处。

维罗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因为他们都明白,亚平宁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刚刚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被什么东西彻底摧毁了。

————————

森林的另一侧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过树梢洒在这片空地上,为这里渡上了一层童话般的色彩。

如果不是那些散落在草地上的货物,任何人都会以为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愉快的野餐聚会。

欧特维尔公爵正和一名年轻的诺尔曼骑士合力从马车上搬下一个沉重的铁制箱子,箱子里是阻魔金属的矿材,这种珍贵的矿物是制造军械的关键材料,价值无需多言。

“小心点,这些东西可比黄金还贵重。”公爵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

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绿色皮肤的奥克立刻小跑过来。

“让我来吧,大人。”奥克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他轻松地将那个重达数百磅的箱子举起,仿佛举起的只是一根羽毛。

这样的场景在整片空地上随处可见。绿皮肤的奥克们,正有条不紊地将从马车上卸下的各种物资搬运到停在草地上的皮卡货厢内,那些卡车看起来崭新异常,车身上没有任何徽章或标识,显然是为了保持低调而特意设计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毫发无损的骑兵们正笑容满面地与奥克们勾肩搭背。他们之间没有丝毫的敌意或戒备,相反,奥克们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上好的烟酒。

白袍的奥克将箱子放置在皮卡车的货厢内后,转身向欧特维尔公爵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宫廷礼节——右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笨拙,但透露出的真诚却是毋庸置疑的。

“谢谢公爵大人的鼎力相助。”奥克的通用语说得相当流利,只是在某些音节上还带着明显的口音,“帝都的那位贵人会铭记您为她做出的贡献。”

欧特维尔公爵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奥克结实的肩膀:“哈哈哈!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在贵人的指引下,奥克族竟然也能变成如此彬彬有礼的绅士!”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我已经准备好了,整个西西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一声令下。”

奥克微微颔首,神情也变得凝重:“兹事体大,牵扯的势力太多太复杂,急不得。况且……那位猛虎就快要回到帝都了,对于贵人而言,这将是一个不小的难关。”

公爵点了点头:“希望那头猛虎什么都嗅不出来,就这样带着她的军团北上征战去吧。”

“但愿如此。”奥克附和道。

公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想当年,她也曾是我所崇拜的偶像啊!我甚至以为她会是帝国未来的皇帝,那将是一个武德充沛的时代。”

他摇摇头,“真是命运无常,竟然把我推到了昔日偶像的对立面上。”

“我想……”奥克斟酌着词句,“您选择站在贵人这边的理由,大概和我们的理由是一致的吧。”

“是啊,你们是流散的弃族,我们是封君之下的二线贵族。是贵人为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翻身的机会!”公爵的声音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此等机会百年难遇,千载难逢!我们怎么可能不牢牢把握住呢?”

说到激动处,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奥克连忙跑到皮卡旁,从冰桶里取出两瓶啤酒。它熟练地拧开瓶盖,将其中一瓶递给了公爵。

“敬贵人!”奥克举起酒瓶,瓶口朝向夕阳的方向。

“敬新国!”公爵也举起酒瓶,与奥克轻轻碰了一下。

泡沫溢出瓶口,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中闪闪发光,就像即将到来的风暴前,海面上翻滚的浪花。

亚平宁的西西里并不是佛洛拉唯一的棋子,这片大陆上,不满于现状的人太多了。

王领诸侯、伊比利亚的里斯本、阿帕德的特兰西瓦尼亚、甚至布拉格群山深处的矮人,都已然悄悄接受了她抛出的橄榄枝。

她就像一只蜘蛛,在帝国的版图上编织着一张看不见的网。每一根蛛丝都连接着一个心怀不满的灵魂,每一个节点都是一枚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而这张网的中心,就在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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