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心微微一颤。

今晚,当她从巴黎西连夜赶到蒙吕松时,战斗已经落下帷幕,只留下满目疮痍的酒店。那个年过半百的老警长向她描述克莱尔变身时的情景,光是复述那些画面就让这个见惯了世面的老人浑身发颤,仿佛在回忆一场来自地狱的噩梦。

在一个月之前的的蚁巢行动中,安妮曾强忍着恐惧,窥视了一眼克莱尔与女妖之王之间的战斗。当时的克莱尔就已经让她胆战心惊,那副半人半龙的模样如同从神话传说中走出的魔神,但毫无疑问,照片中的克莱尔要比那时恐怖数倍。

“利兹说得对,我确实有些无礼了。”卡密拉轻瞥了一眼利兹,然后将视线重新锁定在安妮身上,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但现在,我认为是时候向殿下吐露真相了。实不相瞒,联合王国之所以不惜代价要将克莱尔缉拿归案,绝非仅仅因为她的叛国之举那么简单。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身体里或许承载着克莉丝王的一缕残魂。”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在寂静的仓库中炸响,利兹和奥菲莉亚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神,她们显然没有料到卡密拉会如此开诚布公。

“我们的万军之王早已与世长辞,但谁能保证那缕残魂不会对克莱尔产生某种......影响?”卡密拉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调子,“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因此而失去自我?或许此时此刻,她也正承受着残魂侵蚀心智的煎熬......”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殿下,您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您的朋友在痛苦中慢慢消失,而袖手旁观吗?”

利兹本想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想起了蚁巢行动之后的那个夜晚,那天是佛洛拉的生日,克莱尔与自己在山顶湖边漫步,她对着璀璨的星空自言自语。

她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东西。

那一刻的克莱尔,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迷茫。

卡密拉缓缓向安妮靠近了几步,理查瞬间做出了拔枪的戒备姿势,安妮轻微地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卡密拉俯下身,在安妮耳边轻声耳语:“克莱尔是维妲大人想要的人,正是为了她,那位大人才掀起了这场即将席卷大陆的战争。作为这片土地与人民未来的君王,我想您应该清楚该如何抉择。”

说完,他恭敬地后退几步,重新站直了身体。

安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轻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些纷乱的思绪。

她知道卡密拉在煽动自己的情绪,但他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却让连夜从巴黎西赶来的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疼。

如果卡密拉所言非虚,克莱尔真的会在某一天彻底失去自我吗?到那时候的她,还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克莱尔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无法推测,无法验证,只能等到克莱尔下一次失控的时候。而当她再次失控时,会不会真的将这个世界拖入毁灭的深渊?

但真正让安妮感到头疼的,是卡密拉最后的那句话。

是那位独霸北方的水神想要克莱尔,为此她不惜发动一场战争。年轻的安妮还不完全理解水神这个头衔所蕴含的分量,但她记得老一辈贵族提及利维坦或大海蛇时那种无法掩饰的畏惧与不安。

卡密拉说得对。

献出克莱尔,阻止一场即将在加洛林爆发的战争,这确实是一位未来的女王应当做出的理智选择。

沉默如潮水般在仓库中蔓延,昏黄的灯光在夜风中轻微摇摆,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变形。

良久,安妮终于开口:“我可以帮你们,但我也有条件。”

利兹猛地一愣,还没来得及从回忆中完全清醒的她被这句话彻底震醒。

安妮......终究还是会出卖克莱尔吗?

其实利兹对此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克莱尔对安妮从来就谈不上信任,即使安妮念及旧情,此前为克莱尔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庇护,但现在面对卡密拉所揭示的真相,她会改变立场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当利兹抬头看向安妮时,却发现安妮正双手交叉放在额前,那双玫红色的眼睛隐藏在手掌的阴影下,正紧紧地凝视着自己。

见到利兹也在看她,安妮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卡密拉显然对安妮的回答感到惊讶,但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语气依然是那种淡然的调子:“没想到您如此深明大义,老实说我是觉得很意外的。”

安妮缓缓放下了手臂,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因为这不是我平时的作风,对吗?”

卡密拉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原以为您会毫不犹豫地朝我发射一枚火球,然后下令让您的执行官们齐声开火,那样或许才更符合您一贯的行事风格。”

安妮慢慢抬起头,那双玫红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想那么做。”

卡密拉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安妮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我的条件不算多。首先,你们必须确保克莱尔她们的生命安全,我才会协助你们将她们缉拿归案。她们可以被俘获,但必须会被安全地押送回北陆。”

卡密拉思索良久,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安妮继续说道:“还有,在加洛林境内,至少在有平民活动的聚落里,不得放出你们从北陆带来的那些......怪物。”

卡密拉瞳孔微缩,但语气仍旧保持着那种云淡风轻:“您指的是?”

安妮的声音变得冷漠:“我不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在酒店里克莱尔已经杀死了其中的一头,而且我也清楚你们带来的绝不止一头。我想,如果它们倾巢而出,应该就是足以击败克莱尔的战力。”

这一次轮到了卡密拉陷入沉默。安妮的条件不仅禁止了他们使用重火力作战,还禁止他们在城区投放长生军,这无疑会大大增加行动的风险。

不等卡密拉思考完毕,利兹的声音就已经打破了沉寂。

“我同意您的条件。”

她仍然不知道安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只要遵守安妮的条件,缉捕队的首选方案就只能是活捉克莱尔,至少在这一点上对克莱尔是有利的。

虽然缉捕队现在面临内部分歧,但利兹依然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她的承诺才具有外交效力。

安妮朝利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说道:“别高兴得太早,我不想看到今晚这种乱斗在我的土地上重演一次。”

“您的意思是?”卡密拉低声问道。

安妮缓缓站起身,玫红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静如水:“酒店大战的消息明天定会在南部传开,各地领主势必会因此加紧管控,你们的搜查怕是要寸步难行。所以,你们就先歇着吧,等我消息。我会找一个能最大限度减少附带伤亡的地方,把她们引过去。之后的事,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理查紧随其后,执行官们迅速列队护卫在她身旁。

在经过利兹身旁时,安妮停顿了一瞬,那个瞬间很短,但足够让两双眼睛完成一次无声的交流。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演一场蹩脚的戏剧,台下的观众以为她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幕戏的结局还没有写完。

现在棋子已经落下,她却感觉自己的脚步沉重了许多,仿佛正踩在什么易碎的东西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细微的破裂声。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着,像是为谁敲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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