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就是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才会向陛下进献这份奏折。”龙书案下面的林源低着头,脊梁却是挺得笔直,“眼下各大世家都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而想要强国强军并不是站出来喊两句口号就行的,没有真金白银砸进去一切改革都只是沙子堆砌的城堡罢了。”
“所以你为了钱就想让寡人给那些商人权力?这么做的后果已经有多少个国家给寡人演示过了,那么多前车之鉴都当成没看见吗?”可惜林源不卑不亢就事论事的态度没有说服临邱王,或者说相比起国家命运来,眼前这位更看重的还是自己手中实打实的权力。
“陛下,不做当然无错,可陛下将我们西学派提拔起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素餐尸位的吗?如果临邱有充足的时间由国家来主导这场改革,臣绝对不会冒着风险走这步险棋,但临邱眼下还有多少时间?两年?一年?几个月?那些西人早就已经把炮口架在了我们的边境上,临邱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林源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临邱王的担忧他又何尝不知呢?无非是事情比到这个份上了。
再说了,世家愿意掏钱合作对于临邱王室就真的是件好事吗?北原王给世家的权力比起临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北原之乱中那些世家是怎么“报答”北原王的?谁又能保证当西方人兵临城下之时临邱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不会有样学样倒戈相向,只为了换取家族日后不至于全族挂路灯?
之所以临邱王还能巧取豪夺将那些世家手中与西学相关的产业给攒成个制造局,说到底还是当初投资这些项目的时候世家就是在跟风而动,他们从西边弄来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却搞不清楚人家的技术和管理模式,只是抱着“别人行我也行”的傲慢就将那些产业匆忙上马,然后就把这些明明是朝阳产业的工厂经营得半死不活。
眼看着这些产业带不来利益,国君又愿意让国库掏钱收购,世家们是出于“等国君把产业经营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弄回来”的阴暗心理才将产业拱手让出,他们暗中留了多少后手林源到现在都没清理干净。
“陛下,臣跟您说句心里话,让世家参与到维新改制中的危害恐怕比让商人参政更甚,尤其是眼下这个内忧外患的环境下,世家们的立场根本就靠不住。”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源也不介意揭开表面光鲜下那些烂脓恶疮。
“呵,说得好像你们林家就不是世家一样。”临邱王冷笑道。
“陛下,用手段将林家和王室绑在一起的不正是您吗?”对于临邱王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行为林源心中也有点火了,“还是说陛下从最开始就打算好了万一是太不妙便舍弃我们林家当挡箭牌,然后又重新站回到其他世家那边分食林家的尸体?”
“你放肆!寡人是国君!”小算盘被当面点破的临邱王脸上当时就绷不住了。
“陛下,是先有国,然后才有君。”林源毫无惧色地直视着暴怒的国君,“如果连临邱国都没有了,您这位临邱王又何以立身?继续瞻前顾后下去留给您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你这小子,还真是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着林源眼中没有半点对自己的惧意,临邱王像只漏气的皮球般又缩了回去,“每次寡人心血来潮想修个园子或者出去巡游一圈,他就像你这样拿着户部的账本跟寡人吹胡子瞪眼。”
“子类其父,天性使然。”林源平淡地回应着临邱王给自己的找补之词。
“行了行了,你的意思寡人明白了,你想从那些商人兜里面掏钱,寡人这边也不能差饿兵。官位寡人可以给,但这里面的度一定要掌握好,不然用不着寡人出手那些世家大族就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可别怨寡人见死不救。”看出来现在的林源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临邱王颇为无奈道。
“臣,代那些商贾多谢陛下隆恩。”好在林源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如今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要给国君一个面子。
“滚吧,事情办好了再来见寡人。”临邱王气呼呼地摆摆手,将装模作样的林源赶了出去。
从始至终,这一对儿君臣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另外一条可行的搞钱道路,那就是抬高税率横征暴敛用刀兵架在那些商人脖子上让他们掏钱。
林源是因为自己当过商贾知道其中的辛苦所以不忍心这么做,临邱王要考虑的东西就更多一些。
临邱可不是大洪那种君权稳固的中央集权帝国,民间工商对王权的敬畏有但是很有限,而且因为沧澜国就在隔壁临邱国的商人们早就学得滑不留手。如果朝廷下手有轻重,他们还能忍受一时,可若是朝廷的压榨超过了他们能接受的限度,这些人是真的会通敌叛国勾结沧澜,到时候早就对临邱虎视眈眈的洛清流趁虚而入……呵,沧澜革命,昨日重现吧!
“列位同僚,事情搞定了,陛下御准了我们的提案,接下来大家都要忙起来了!”回到自己的老窝,林源立即召集起西学派的重要成员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呵,可算是有了点进展,这一天天窝在邸报馆里面写新闻,整个人都快生锈了。”反应最大的人是脾气火爆的曾伯涵,也不知道临邱王怎么想的让这位退伍军官去干国家日报社的社长,要不是曾伯涵本人在文学方面也算有点造诣早就出事了。
即便如此,手上握住了邸报馆这个国家喉舌的曾伯涵最近也没少折腾,那些传统文人们喜欢看的清谈阔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西方威胁论,他上任第二天头版头条便刊印了一副版画,上面代表王国的狮鹫、代表帝国的雄鹰和代表沧澜的巨龙虎视眈眈地盯着沧澜版图,版图里面坐着个依旧在闷头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形象,左右还配了两行大字: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传统文人们对于邸报突然换了调性自然是暴跳如雷大呼有辱斯文,可架不住平民老百姓就是喜欢这个啊,当天就因为这个版画加印了三版还供不应求,民间舆论也大多认同曾伯涵的表达,向来都是朝廷贴钱的邸报馆难得靠自己的生意回了本儿。
按理来说曾伯涵这就算是做出成绩来了,临邱王亲自给嘉奖都不为过,但忧国忧民的老曾本人完全没把事情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离开这个充斥着酸腐的地方。
“行啦,知道你志不在此,但邸报馆这个喉舌咱们不能让出去。等做出成绩来我马上就替你跟陛下请功把你换到个更和你心意的衙门去,在此之前你先准备好让谁接替你的位置吧。”林源笑呵呵地拍拍曾伯涵肩膀安抚道。
“行吧,除了邸报馆里那点事,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多少心里松快了一些的曾伯涵问。
“这回还真需要你来帮忙,准确点说是我们需要令尊在商人群体之中的人脉。”对于同志林源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我希望令尊能帮我牵线搭桥让我跟京都周边的富商们来一场会面,大家好好坐下来谈谈投资相关的事宜。”
“没问题,三天之内我给你答复。”总算是能做点正事的曾伯涵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