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克老爹——一个胡子编成条粗壮麻花辫、酒糟鼻红得发亮、嗓门比打铁还响的矮人工程师——拍着他那身油渍麻花的皮围裙,唾沫横飞地保证他的“云雀三号”是“叹息隘口以西最稳当的空中雪橇”!
此刻,我和艾米就站在这所谓的“云雀三号”旁边。与其说是热气球,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用某种厚实兽皮和不知名金属框架缝制拼接而成的……膨胀口袋?
下面的吊篮更是粗犷得惊人,用粗大的藤条和坚韧的兽筋编织捆扎而成,里面堆着几个鼓囊囊的皮口袋,据说是压舱物和备用燃料,中央固定着一个造型……嗯,非常矮人风格的燃烧装置——一个由黄铜管道、铆钉和某种发光的矿石核心组成的复杂玩意儿,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不断将灼热的气流喷入上方那个巨大的“口袋”里。整个装置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焦油、金属和硫磺的味道。
艾米仰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吊篮边缘粗糙的藤条。
“两位小……呃,尊敬的女士!”斯诺克老爹用他那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的嗓门吼道,一边用力拍打着吊篮,“别看她长得糙!‘云雀’的骨头硬得很!俺老斯诺克的手艺,托尔克独一份!保管让你们舒舒服服飘过去,把那帮尖耳朵的树屋尽收眼底!”他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比钻那又冷又滑的‘叹息隘口’强一百倍!就是……”
他搓了搓粗壮的手指,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这燃料,这手工费,还有这独家航路的风险金……”
我面无表情地抛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里面是之前从某个不开眼的走私贩子“库存”里顺来的高品质秘银币,足够买下他半个铺子。矮人老爹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把抓过袋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的褶子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好嘞!大气!女士您就瞧好吧!米可!点火!准备升空!”他朝着吊篮后面一个同样穿着皮围裙、正埋头调试某个压力阀的年轻矮人女工程师吼道。
名叫米可的矮人萝莉姑娘头也不抬,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熟练地扳动几个黄铜阀门。
燃烧装置核心的矿石光芒大盛,低沉的嗡鸣变成了咆哮!更加强劲灼热的气流猛地冲入上方的气囊!巨大的“云雀三号”开始不安分地扭动、震颤,拉扯着固定在地上的粗大绳索,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抓紧了!”斯诺克老爹最后吼了一嗓子,然后和莉拉一起解开了最后几根系留索!
呼——!
一股强大的升力猛地将吊篮向上拽去!艾米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重,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脚也微微离地,赶紧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吊篮边缘的藤条。
视野猛地拔高!托尔克城那混乱的屋顶、狭窄的街道、冒着黑烟的烟囱,如同微缩的沙盘模型般迅速缩小、远离。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了吊篮,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艾米冻得小脸发白,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好奇又害怕地向下张望。
“我们……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我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用身体替她挡住一部分寒风。“嗯,飞起来了。”
我的声音还算平稳,但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大地,感受着吊篮在气流中轻微的摇晃,心里也掠过一丝……新奇?这种依靠机械和热力对抗重力的方式,和深渊的飞行本质截然不同。
“云雀三号”在矮人工程师米可精准的操控下她不断扳动阀门,调整矿石核心的输出功率,稳定地爬升着,很快将托尔克城彻底抛在身后。
下方,是辽阔无垠、被厚厚白雪覆盖的荒原。雪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如同铺展在大地上的巨大银毯。蜿蜒的冰封河流如同镶嵌在银毯上的蓝灰色丝带。
远处,“叹息隘口”那两座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山峰,此刻也显得渺小了许多,只是雪原尽头的一道沉默剪影。
而我们的正前方,越过那片辽阔的雪原,地平线的尽头——是精灵族地。
即使是在寒冬,那片森林依旧呈现出一种与周围雪白荒原截然不同的、深邃的墨绿色。如同大地上一块巨大的、生机勃勃的祖母绿。
森林的边缘在视野中不断延伸,看不到尽头。更奇特的是,在森林深处某些地方,隐隐有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翠绿色光晕升腾而起,如同沉睡巨人的呼吸,在雪原的背景下格外醒目。
“看!安妮!是森林!”艾米指着前方,兴奋地忘记了寒冷,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红,“那些光……好漂亮!”
我眯起眼睛,深渊的感知无声地蔓延开去。那片森林给我的感觉……很奇特。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沉睡的海洋,但其中又蕴含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精纯的自然规则之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强大的屏障。
“嗯,快到了。”我点点头。高空的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子。艾米往我怀里缩了缩,汲取着一点暖意。
飞行很平稳。莉拉的技术确实不错,她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照顾着那个轰鸣的燃烧装置,时不时调整一下。斯诺克老爹则抱着个扁酒壶,靠在吊篮角落,眯着眼哼着不成调的矮人小曲,对脚下的高度毫不在意。
时间在呼啸的风声和引擎的嗡鸣中流逝。雪原在脚下缓缓后退,希德之森那墨绿色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森林边缘的树木形态也变得清晰可见——那是些从未见过的巨大树种,树干苍劲虬结,覆盖着厚厚的、仿佛苔藓又似鳞片的深色表皮,巨大的树冠即使在冬季也显得异常繁茂,针叶状的叶子呈现出深邃的墨绿甚至近黑的色泽。
就在我们即将飞临森林边缘上空,甚至能隐约看到森林深处那些巨大树木枝干间搭建的、如同与树木共生般的精灵建筑轮廓时——
嗡——!!!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带着强烈生命韵律和排斥意志的波动,如同海啸般猛地从下方的希德之森爆发出来!这股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力的“驱离”或者“净化”!
“呜——!”燃烧装置核心的矿石光芒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发出刺耳的尖鸣!整个气囊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吊篮如同狂风中的秋千般疯狂摇摆!
“怎么回事?!”斯诺克老爹的酒壶差点脱手,惊得跳了起来。
“森林……森林的结界!”米可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住控制阀,拼命想要稳住燃烧核心,“它在排斥我们!排斥‘云雀’的能量核心!”
“该死!加大输出!冲过去!”斯诺克老爹吼道。
米可猛地将控制阀扳到底!燃烧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黄铜管道变得通红!气囊猛地又向上蹿升了一截,似乎暂时顶住了那股排斥力!
然而,就在吊篮稍微稳定一点的瞬间——
咔!咔嚓!
几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固定气囊与吊篮的几根粗大主藤索,在剧烈的震荡和下方森林涌来的、持续不断的排斥波动冲击下,竟然生生崩断!
“糟了!”米可绝望地尖叫!
失去部分牵引的巨大气囊猛地向一侧倾斜!吊篮瞬间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秤砣,打着旋儿朝着下方墨绿色的、越来越近的森林树冠,急速坠落!
“啊——!”艾米吓得紧闭双眼,死死抱住我,小脸埋在我怀里。
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斯诺克老爹和莉拉发出惊恐的吼叫。
我眼神一凛!深渊的力量瞬间在体内涌动!紫黑色的裂纹在皮肤下骤然亮起!
就在吊篮即将撞上那如同巨兽利齿般耸立的墨绿色树冠的刹那——
我猛地将艾米紧紧护在怀里,同时空出的右手狠狠向下一按!
轰!
一股凝练到极致的紫黑色混沌能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我掌心轰然爆发,狠狠砸向下方的树冠!
咔嚓!轰隆!
狂暴的深渊之力与森林蕴含的磅礴生命力和规则屏障猛烈碰撞!粗壮的树枝如同脆弱的火柴般被炸断、粉碎!墨绿色的碎屑混合着积雪漫天飞溅!一个巨大的缺口被硬生生炸开!
借着这股反冲力,下坠的吊篮猛地一顿!下坠之势骤减!
“抓紧!”我厉喝一声,同时将更多的深渊之力灌注到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剧烈摇晃的吊篮底部!另一只手紧紧箍住艾米,将她牢牢护在身前!
吊篮擦着被炸开的树冠边缘,带着巨大的惯性,斜斜地冲进了希德之森的内部!无数断裂的枝叶噼里啪啦地抽打在吊篮外壁上!
最终,在一连串令人心惊胆战的撞击和颠簸后,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和木材碎裂的声音,剧烈摇晃的吊篮终于停了下来。
一片狼藉。
吊篮卡在了几根粗壮无比的、布满苔藓的树枝之间,倾斜得厉害。气囊歪歪斜斜地挂在更高的树冠上,破了好几个大口子。燃烧装置彻底熄火,冒着缕缕青烟。斯诺克老爹和米可灰头土脸地摔在吊篮一角,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艾米从我怀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脸煞白,湛蓝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恐,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我松开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紫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巨大树冠切割成细碎的光柱,斜斜地投射下来,在弥漫着淡淡绿色光雾的空气中形成丁达尔效应。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和苔藓,踩上去松软无声。空气冰冷,却带着一种极其浓郁、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吸入肺腑,仿佛能洗涤灵魂。
巨大的树木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四周,树皮古老苍劲,虬结的根系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地面。更远处,隐约可见那些与巨树融为一体的、造型优雅奇特的精灵建筑轮廓,如同树冠间的梦幻城堡。
死寂,除了我们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吊篮残骸偶尔发出的吱呀声,整个森林内部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从未发生过。
就这样精灵族地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向我们敞开了怀抱——或者说,是我们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