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之森的内部,远比从高空俯瞰更加震撼人心。

巨大的、被称为“世界树近亲”的古老树种构成了这座活体城市的骨架。

它们的枝干虬结如龙,在数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空交织成一片覆盖天穹的、墨绿色的华盖。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化作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在弥漫着淡淡绿色光雾的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冰冷,却异常清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混合着松针、冷杉、苔藓和某种奇异幽香的草木气息,仿佛能洗涤掉托尔克带来的所有污浊与血腥。

我们坠落的地点,距离森林真正的核心地带“永歌王庭”还有相当距离,但已足够靠近精灵族在森林边缘设立的重要门户——边境城市“歌咏之阶”。

沿着被巨大树根自然形成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阶梯”向上攀爬,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平台依托着几棵最为雄伟的古树,如同悬浮在半空的岛屿。

平台的主体并非木质,而是由一种在森林光线下呈现出温润月白色的玉石构筑而成。这些白玉石被精灵工匠以难以想象的技艺雕琢、拼接,形成了错落有致的建筑群,高耸的尖塔如同破土而出的水晶笋,优雅的拱廊连接着不同的平台,圆形的广场中央矗立着栩栩如生的精灵先贤或森林巨兽的雕像,上面覆盖着洁白的积雪。

这里就是“歌咏之阶”。虽然名义上是边境城市,但其规模和精美程度,远超托尔克那种混乱的贸易据点。

它更像是森林艺术与自然伟力完美融合的杰作。

城市里并非只有尖耳朵的精灵,穿着厚实皮袄、背着巨大行囊的矮人商队正在卸下矿石和精工制品;裹着毛皮斗篷、眼神精明的人类商人则在精灵开设的、如同水晶花房般的店铺前,小心翼翼地展示着来自南方的丝绸、香料和魔法卷轴。

空气中除了森林的气息,还飘散着热饮的甜香、烤坚果的焦香以及精灵熏香特有的清冽味道。虽然是冬天,贸易与交流并未停止,只是节奏变得如同森林本身一样,沉静而有序。

斯诺克老爹拍打着身上沾着的苔藓和碎叶,看着眼前这座白玉之城,红鼻头抽动了两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嚯!这帮长耳朵的,住的地方倒是挺像样!比那些黑黢黢的山洞强多了!”

他转头看向我和艾米,大手一挥,“安妮女士,艾米小姑娘,俺老斯诺克和米可就送到这儿了!‘云雀’那老姑娘得好好拾掇拾掇,这鬼地方的冬天,爬那又高又冷的山口回去可不好玩!俺们爷俩就在这儿猫个冬,等开春暖和了再回托尔克!城东头那家‘铁砧与橡果’的矮人酒馆,老板是老熟人,俺们就在那儿落脚!”

米可也点点头,她似乎对精灵那些镶嵌在白玉建筑上、流淌着微弱光芒的符文更感兴趣,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发光的线条,“嗯,老爹说得对。安妮小姐,艾米小姐,祝你们在王庭顺利。”

告别了矮人父女,我和艾米正式踏入了这座悬浮在古树之间的白玉之城。

尽管是深冬,精灵们的生活并未沉寂。他们穿着轻薄却保暖、如同流淌月光般的银白色或森林墨绿的长袍,从容地行走在覆盖着薄雪的白玉石街道上。尖尖的耳朵在兜帽或发丝间若隐若现,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眼神沉静而深邃。看到我们这两个明显的外来者,他们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敌意或好奇,只是投来平静而略带审视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便继续自己的事情,那份优雅与疏离感浑然天成。

“他们……好像不怕冷?”艾米裹紧了自己的厚斗篷,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看着一个精灵女子仅穿着单薄的长袍走过,忍不住小声问我。

“精灵天生与自然亲和,对寒冷的抵抗力很强。”我解释道,目光也被那些精美的建筑吸引。白玉石在雪光和森林幽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上面的浮雕讲述着森林的历史、星辰的传说和古老的歌谣。

我们沿着一条宽阔的、如同白玉带般环绕着主平台的步道漫步。

步道的一侧是精致的建筑,另一侧则是悬空的边缘,只有低矮的、雕刻成藤蔓状的石栏。凭栏远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被墨绿色树冠覆盖的森林海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偶尔能看到冻结的溪流如同银色的缎带,蜿蜒穿过森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溪流虽已冰封,但冰层之下,隐隐有翠绿色的微光流动,仿佛蕴含着沉睡的生命力。

“看,安妮!那冰下面有光!”艾米惊喜地指着下方一条冰封的小溪。

“嗯,是森林的生命脉络。”我点点头。希德之森的生命力,即使在寒冬也如此磅礴。

步道连接着一处开阔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由白玉石雕琢而成的喷泉。此刻喷泉并未喷水,水池也结了厚厚的冰,但冰面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雪花,冰层下同样有绿色的微光脉动。

喷泉中央矗立着一尊精灵少女怀抱月琴的雕像,姿态优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拨动琴弦,唱响森林之歌。

广场周围,一些精灵开设的小店开着门。售卖着用冰晶和发光苔藓制作的工艺品、散发着清香的草药茶、或是用森林浆果和坚果制作的、造型精巧如艺术品的点心。

一个年长的精灵老妇人坐在店门口,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饮料,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和淡淡的松针气息。她看到艾米好奇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用带着奇异韵律的通用语说,“远方的客人,来一杯‘霜晶果’热饮吗?能驱散冬天的寒意。”

艾米有些腼腆,但还是被那香气和精灵老妇人温和的笑容吸引,点了点头。老妇人用白玉杯盛了一杯递给她。艾米小心地捧过,小口啜饮,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甜!暖暖的!谢谢您!”

老妇人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扫过我时,那双沉静如古潭的碧绿色眼眸似乎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她并未多言。

我们继续前行,虽然花儿早已凋零,但精灵们用魔法保存的常青藤蔓缠绕在拱廊和建筑外墙上,点缀着细小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银色小花。

巨大的树木枝干上,悬挂着用柔韧枝条和发光苔藓编织成的灯笼,在渐深的暮色中散发出柔和的翠绿色光芒,照亮了覆盖着薄雪的白玉石街道,如同坠落的星辰。

瑞雪覆盖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洁白而宁静。精灵们或在温暖的室内吟唱古老的歌谣,或三两好友在挂着魔法灯笼的露天茶座轻声交谈,分享着热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静、安详、等待春生的氛围。

“瑞雪丰年……”艾米捧着喝了一半的“霜晶果”,看着眼前这座在冬雪中静谧而美丽的白玉之城,轻声感叹,“精灵们的冬天……也好美啊。”

我站在她身边,望着远处森林深处那更加浓郁、仿佛有生命般脉动的墨绿色,感受着脚下这座城市蕴含的古老力量和那份与世无争的宁静。艾米在身边,捧着热饮,脸被冻得微红,眼中却充满了对这片奇异土地的惊叹。

暂时……这样也不错,我心里想着,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精灵国度边缘,至少此刻,只有静谧、美丽,和一个需要守护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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