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城都还在沉睡,只有几户早起做豆腐的人家还亮着昏黄的灯。
夏侯明像一个幽灵,穿梭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那些熟悉的、没有路灯的小巷。空气里弥漫着垃圾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灌进她的鼻腔。
学校高大的围墙出现在眼前。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她后退了几步,经过短暂地助跑,一把抓住墙头上一块松动的砖块,利落地翻了进去。
这具身体虽然软弱,但属于过去的记忆和技巧还在。她从两米多高的墙上跳下,落地时用一个前滚翻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
但膝盖还是被震得有些发麻。
她轻巧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猫着腰,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目标——教学楼后面的女生宿舍。以及,宿舍楼下那个简陋的晾衣场。
学校的夜晚,比她想象的要安静,也更阴森。宿舍楼黑漆漆的,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蜂巢。她能想象里面住着上百个她所不熟悉的女孩,正在各自的梦里沉睡着。
而她,一个身体上的“同类”,精神上的“异类”,正在像一个变态的小偷一样,窥伺着她们的领地。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快点结束。
她对自己说。
她潜入晾衣场的阴影里,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
就在这时,她头顶的女生宿舍三楼,突然有一扇窗户的灯亮了。
夏侯明浑身一僵,她立刻关掉手电,死死地贴在了一排床单的后面,屏住了呼吸。
她听到了开窗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女孩的咳嗽声,似乎还伴随着倒水喝的声音。
那几分钟,对夏侯明来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一动不动,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她甚至能看清那个女孩在窗前的模糊轮廓。
所幸,几分钟后灯熄灭了,窗户也关上了。
夏侯明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那些挂在铁丝上的“商品”上。
一排排属于女孩们的内衣和裙子正被晾晒在这里,它们在凌晨微弱的光线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就像一具具被剥下的、柔软的皮囊,散发着不同牌子洗衣粉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香味。
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开始执行任务——“挑选”。
她不懂什么叫好看,只能凭着属于过去“夏侯明”的直觉去判断。
那条粉色的,上面还有卡通兔子图案,太娘了。不行。
那条带蕾丝的,看起来就很麻烦。不行。
那条黄色的……看着像她家那块用了好几年的抹布。不行。
她像一个挑剔的顾客,在一排排“商品”之间巡视着。这场景荒诞到了极点,就连她自己都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条深蓝色的直筒背心裙上。
款式很简单,没有腰线,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是一块布直上直下。
这个……应该还行吧?
她想。
至少,看着不那么别扭。穿在身上,应该不会像个行走的调色盘。
她不敢再多待,决定速战速决。
于是,她像一个真正的贼一样,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宿舍楼上没有任何动静。然后迅速地冲上前,一把将那条还带着湿气的裙子从衣架上扯了下来。
扯下来的瞬间,裙子上用线缝着的一个小小的、写着名字的布牌,因为拉扯而线头断裂,掉在了地上。
他心里一惊,没有去捡,也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上面的名字。
不知道是谁的,最好。
就在她将裙子胡乱地塞进自己外套里,准备原路返回时——
“喵呜——!”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大概是被她的动作惊到了,从垃圾桶后面蹿了出来。
“谁在那里!?”
远处,传来了保安李老头的呵斥声,和越来越近的手电筒光束。
妈的!
夏侯明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
她当机立断,转身冲向了另一个方向——学校那片无人打理的、长满了杂草的后山坡。
她像一头被追赶的野兽,在黑暗中狂奔。锋利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她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浑身都沾满了泥土和腐烂的树叶。
最终,她从围墙底部一个被狗掏出的破洞里,狼狈地钻了出去。保安手电筒的光,徒劳地在山坡上扫来扫去。
在她翻出围墙,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中之后。
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上,一个瘦弱的身影,才从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个人看着夏侯明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楼下,来到那个晾衣场。
她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天光,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掉落在泥地上的小小的白色布牌。
她把它捡了起来,用指尖拂去上面的尘土。
布牌上,用蓝色的线,绣着三个娟秀的字。
她看着那个名字,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然后,她拿出那台“春雷”收音机,按下了录音键,对着空气,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夜间潜入,目标,女生宿舍晾衣场。理由,为了完成我的任务。”
“过程,充满意外。很有趣。”
她说完,关掉了录音,将那个小小的名牌,和收音机一起放进了口袋。然后像一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夏侯明回到家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时间来到了凌晨五点。
她浑身又脏又累,手臂和脸上火辣辣地疼。
没有时间睡觉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身上的泥土和伤口。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却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必须处理那件“赃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家里那个最大的脸盆接了水,将那条沾了泥的深蓝色连衣裙放进去,用手一遍遍地搓洗着。
她看着盆里泛起的、带着泥沙的泡沫,感觉自己正在清洗的,不是一件裙子,而是自己的罪证。
洗完后,她将裙子拧干,用一个衣架,晾在了自己房间唯一能通风的窗前。
天,已经彻底亮了。
她看着那条湿漉漉的裙子,在清晨的微光中,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水。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但她不能睡。
她必须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屈辱的审判,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