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枝桠上,最后一盏星星纹冰灯被老者挂稳。月光石的暖光透过冰面,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星影。当李砚拽着丽华的手腕出现在巷口时,老者手里的冰凿“哐当”落地,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像被点燃的两盏小灯。
“阿……阿华?”他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在丽华脸上颤抖,从眉骨摸到下颌,像是在确认这不是风雪里的幻影。冰灯的光落在他鬓角的霜花上,老人突然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丽华的混沌法则在老人触碰时轻轻蜷缩,像被暖阳晒化的薄冰。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雪团,最终只挤出个沙哑的“爷爷”。
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抱着糖葫芦,怯生生躲在李砚身后,好奇地打量丽华:“李爷爷,这位姐姐就是您总说的阿华姑姑吗?她的发饰好漂亮,像会发光的冰棱。”
“是啊,”老者抹了把眼泪,笑得满脸皱纹,“这是我家阿华,当年守北境的大英雄。”他拉着丽华往巷深处走,“快进屋,你爹娘在灶房炖着雪梨,闻着就甜。”
丽华的脚步顿了顿。巷尾那间青砖瓦房的烟囱正冒着白烟,木格窗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记忆里的模样几乎重叠。她能闻到空气里飘来的川贝香,混着冰糖的甜,像根无形的线,把她几百年的漂泊都往回拽。
“愣着干嘛?”李砚推了她一把,眼底藏着笑意,“进去啊,娘昨天就把你当年住的屋子打扫干净了,连你窗台上那盆冻不死的铁线莲,她都年年记得换土。”
艾琳娜打趣道:“怎么,我们的【凛冬】大人不会连进自己家们都不敢了吧?”
丽华没回头,耳根却悄悄泛红。林江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星穹山河剑的剑柄传来温润的触感:“别怕,我们在。”洛尔薇丝和白幻夜几人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提着从庆典上买来的糖人,脱落执事外加手下三位大干部再带上艾莉拉和南宫曦,像极了一群准备蹭饭的小兽。
刚走到院门口,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两鬓染霜的妇人端着砂锅出来,见到门口的丽华,手里的砂锅晃了晃,滚烫的甜汤差点泼出来。她身后跟着个身形微驼的老者,手里攥着块擦碗布,此刻也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丽华。
“娘……爹……”丽华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像怕惊散了眼前的幻象。
妇人手里的砂锅“咚”地放在石阶上,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我的阿华……真是我的阿华啊……”她扑过来想抱,又在离丽华半步远的地方停住,手在半空颤了颤,最终只是抓住她的手腕,像确认珍宝般反复摩挲,“瘦了,也高了……头发怎么染成蓝色了?是不是在外头受委屈了?”
丽华看着她鬓角的白发,想起小时候娘总把她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用红绳系成蝴蝶结。她摇摇头,想说“我没受委屈”,眼泪却先一步滚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父亲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斗篷,“锅里炖着你爱吃的冰糖雪梨,放了川贝,治咳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像北境的雪,沉默却厚重。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腌得透亮的酸白菜炖着冻豆腐,油汪汪的红烧肉颤巍巍堆在白瓷盘里,还有一盘撒着芝麻的糖糕,是丽华小时候最爱的零嘴。林江偌等人被热情地拉到桌旁,白幻夜捧着碗雪梨汤,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糖糕,惹得李母又往她碗里多舀了两勺川贝。
丽华坐在爷爷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桌边缘的刻痕——那是她小时候练剑不顺,赌气刻下的歪扭剑痕,如今竟还清晰可见。李父端起酒杯,刚抿了一口就被李母瞪了一眼:“当着小辈的面喝什么酒?”他嘿嘿一笑,放下杯子,目光在丽华身上转了转。
“爹,娘,爷爷,”李砚的声音打破了喧闹,“有件事……我得跟你们说清楚。”
桌旁的笑声渐渐停了。李母正给丽华夹糖糕的手顿在半空,李父放下碗筷,眉头微微蹙起。爷爷攥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浑浊却洞明的眼睛。
丽华的指尖猛地收紧,混沌法则在袖中轻轻躁动。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李砚看了眼丽华,像是在给她打气,然后转向家人,声音低沉却清晰:“阿华……她现在是灾厄。”
“哐当”一声,李母手里的糖糕掉在桌上。她怔怔地看着丽华,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李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
爷爷磕了磕烟锅,火星落在地上的炉灰里。他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些:“灾厄……是当年那些入侵我们位面毁了北境防线的怪物?”
洛尔薇丝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行了个礼,“叔叔阿姨好……在这里自我介绍下,我们是……脱落执事,脱落者的统领,灾厄族目前的掌权者,丽华的同僚。”
李父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叮当响:“你说什么?!阿华怎么会变成那种怪物?!”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丽华的手都在抖,“当年北境死了多少人?你哥哥的战友、你爷爷的徒弟……他们都是被灾厄害死的!你怎么能……”
脱落执事们听到这话面色顿时一沉,伊莎贝拉、阿莫拉斯和蕾娜都快把武器都掏出来了。身为脱落执事心腹,他们有职责维护脱落执事大人们的尊严。然而,丽华眼神一扫,三人立马乖乖停下。
丽华猛地站起身,混沌法则不受控制地翻涌,让堂屋的温度骤降。“我没忘!”她的声音带着冰碴,“断冰原上的尸山,防线崩塌时的哭喊,我比谁都清楚!”她看向李父,眼眶泛红,“可我成为灾厄,不是为了同流合污!是因为曙光不肯派兵支援,是因为只有掌握混沌法则,我才能护住剩下的人!”
“你胡说!”李父气得发抖,“曙光是北境的守护神!没有他们,我们早就……”
“这里早就被你们口中的‘守护神’放弃了!”丽华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块磨损的令牌,上面刻着“北境军李华”几个字,“当年我被困断冰原,发了十二道求救信号,曙光的人怎么说?他们说‘偏远位面而已,不值得浪费兵力’!是偌偌孤身一人劈开混沌洪流救了我!”
“爹,你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位面这么安宁吗?”丽华声音哽咽,“就因为现在我是脱落者的统领,是执掌所有灾厄生死大权的第四执事【凛冬】,所以,这一百多年这里都没有灾厄军团干再次入侵!甚至,周围的位面想要侵略这里,都被我安排蕾娜和阿莫拉斯他们带着灾厄军团给彻底毁了!”
李母捂着脸哭起来:“阿华,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他们逼你的?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你从火坑里拉出来啊!”
爷爷磕了磕烟锅,烟杆在桌上顿出沉闷的响:“灾厄就是灾厄,当年吃人的是他们,现在护着位面的……也能是他们?”他浑浊的眼睛望着丽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爹!娘!”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混沌法则在她周身凝成细小的冰粒,“曙光早放弃这里了!是混沌不朽神玛克威拉陛下,给了我一个机会!”
李父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震得跳起来:“妖言惑众!曙光守护万千位面,怎么会放弃我们?你分明是被那些怪物洗脑了!”他指着堂屋门口,“你现在就跟我去曙光分部请罪!或许他们还能看在你曾是北境军的份上,饶你一条生路!”
“请罪?”洛尔薇丝“嗤”地笑出声,吞噬法则在指尖凝成黑雾,“曙光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大多数见到我们跪都来不及,你倒要我们丽华去请罪?”她往前一步,周身气息压得李父踉跄后退。
“你!”李父气得浑身发抖,却被洛尔薇丝的威压逼得说不出话。
“够了!”李母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丽华的胳膊,“阿华,娘知道你苦,可灾厄终究是灾厄啊!你哥哥当年为了护着百姓,被灾厄抓去,身上那道伤现在都还在……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她哭得几乎晕厥,指甲深深掐进丽华的斗篷,“跟娘回家,咱们不当什么脱落执事,就守着这院子过一辈子,好不好?”
“伯母,您这话就不对了。”应瞳收起玩笑的神色,死亡法则在她眼底流转。依依拉了拉她的手,用阳伞把她手中的死亡骑士枪按下,示意她别冲动。依依看着李母,“伯母,你要知道,若不是丽华,你们这院子早被周边位面的掠夺者踏平了。她当年成为灾厄,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护着你们。”她指了指窗外,“您以为这百年安宁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丽华硬生生用杀戮镇住了所有觊觎者!”
“放屁!”李父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地上砸,瓷片溅到奥菲利脚边,“灾厄的话也能信?你们这些怪物,怕是早就盯上我们位面了!”
“喂,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不是?”发觉酒溅到了自己的斗篷,奥菲利气的蹦了起来。罗莎莉亚更是连暴食大剑都拔出来了,大剑上狰狞的龙瞳死死盯着李父。
“不是,艾琳娜你说句话啊!”绯洛米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要不是这几个人是丽华的家人,这些话够他们死上几万回了。
“我从不对井底之蛙做评价,”艾琳娜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如果我们真对这个低级的位面动心思,那来的就不是我们,而是肃清部队的灾厄大军。况且,智力正常的人谁会敢把我们和那些最低等的炮灰灾厄混为一谈?”她挑挑眉,“可惜呀,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
李父被艾琳娜的气势镇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们李家的私事,和你们这些灾厄无关!”
“私事?”洛尔薇丝笑笑,“抱歉,丽华也是我们的家人~而且,本小姐从不记得,敢折辱脱落执事威严的人,能再活超过一天!”她身边吞噬法则流转,似乎是不经意间释放一缕属于终相神的威压。
李父被威压逼得撞在墙上,却梗着脖子嘶吼:“我说错了吗?灾厄就是灾厄!当年吃人的是你们,现在装什么救世主?!”他指着丽华,手指因愤怒而扭曲,“阿华,你醒醒!这些怪物在利用你!”
“利用?”洛尔薇丝的吞噬法则化作黑雾缠绕指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们脱落者统治万千位面,像这种低等位面,我们看都看不上。玛克威拉叔叔当年为了什么需要利用丽华?你当我们和曙光那群蠢货一样,靠在小位面小恩小惠充门面?他们在诸神会议上的吃相比我们可难看多了。”她往前一步,黑雾险些擦过李父的脸颊,“我们从来没有利用过丽华,我们脱落执事从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敢污蔑一句,我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敢!”李母扑到李父身前,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母兽,“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们这些怪物撒野!”
“怪物?”罗莎莉亚握着暴食大剑的手猛地收紧,剑身上的龙瞳发出红光,“老东西,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她往前踏出一步,腐化法则让地面的青砖泛起灰黑色纹路,“要不是看在丽华的面子上,这屋子早成废墟了!”
奥菲利的龙尾在身后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好心陪丽华回来认亲,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一口一个‘怪物’,信不信我让龙翼大恶魔把你这破院子拆了?”
“够了!”李砚突然挡在父母身前,对着丽华和其他脱落执事们深深鞠躬,“我爹娘年纪大了,他们只是……只是接受不了。阿华,求你别让你的朋友动手,有话我们好好说。”他转向父母,声音带着恳求,“爹,娘,阿华这些年在外头肯定受了很多苦,她变成这样,一定有苦衷的!”
“苦衷?”李父推开李砚,指着丽华的头发,“好好的姑娘家,跟一群灾厄混在一起,这就是你说的苦衷?我李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丽华的脸色瞬间惨白,混沌法则在她周身疯狂翻涌,堂屋的窗棂上瞬间凝结出冰花。她看着父亲决绝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是啊,你没有这样的女儿。李华早就死在断冰原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混沌灾厄,脱落执事【凛冬】。”
“丽华!”林江偌猛地按住她的肩膀,道域法则如暖流涌入,压制住她暴走的混沌法则。她转向李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伯父,您说灾厄是怪物,可当年若不是曙光放弃支援,丽华不会坠入混沌。”她抬手,星穹山河剑的剑柄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选择成为灾厄,和当年镇守北境一样,都是为了守护你们。”
“守护?”李父冷笑,“灾厄的守护,不过是另一种掠夺!”
“冥顽不灵!”芙蕾妮塔的白焰在指尖闪烁,孽毒法则差点暴乱,“若不是偌偌用法则之力替你扛了大部分威压,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就是!”柳岁岁怀里的混阎冥鸦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嘶鸣,“我们偌偌好心跟你讲道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爷爷突然将旱烟杆往桌上一顿:“都住口!”他站起身,走到丽华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疲惫,“阿华,你爷爷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灾厄吃人,也见过曙光的骑士见死不救。这世上的道理,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冰糖雪梨:“你娘炖了三个时辰,说你小时候一咳嗽就离不开这个。她不是不疼你,是怕你走歪路。”又看向李父,“你爹当年在防线断了条腿,他恨灾厄,是恨那些毁了他战友的畜生。可阿华不是畜生,她是你女儿。”
李父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别过头,肩膀微微颤抖。李母抹着眼泪,把掉在桌上的糖糕捡起来,用帕子擦了擦,又塞回丽华手里。
丽华握着那块冰凉的糖糕,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她知道,父母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能消的,就像北境的冻土,要等开春才能化。
林江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们静一静。”她转向洛尔薇丝等人,眼神示意稍安勿躁,“庆典还没结束,我们去看看冰雕?”
洛尔薇丝瞪了李父一眼,最终还是跟着林江偌往外走。白幻夜路过李砚身边时,把手里的糖人塞给他:“给,你妹妹爱吃甜的。”
走出院子,寒风带着庆典的喧闹扑面而来。奥菲利气鼓鼓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什么人啊!要不是看在丽华的面子上,我早弄死他们了!这几个小时受的气比我们成为脱落执事后加起来的都多!”
“别气了。”林江偌望着巷口的冰灯,“他们只是被过去的伤痛困住了。丽华选择回来,就是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洛尔薇丝哼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希望他们快点想通,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下次还能拦住罗莎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