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块冰锥,猝不及防扎进丽华心口。堂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风雪扫过冰灯的轻响。李父猛地抬头,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李母攥着围裙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丽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她能清晰地想起那些血色弥漫的战场——为了抢夺世界之核,她曾经屠杀了整个位面,每一次都和在翡翠位面和47T6位面时一样残忍;为了征服那些负隅顽抗的位面,她冰封过整座城的平民作为警告;还有那些被她的混沌法则掠夺知识的灵魂,在记忆里化作永不熄灭的哀嚎……
每位脱落执事的王座,都是用尸山血海堆成的。她是【凛冬】,是第四执事,手上的无辜者鲜血,早已浸透了骨血。
“说啊!”李父忍不住低吼,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绷断,“你倒是说啊!”
丽华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混沌洪流翻涌着,映出八仙桌上那盘撒着芝麻的糖糕——像极了她小时候偷藏在枕头下的那一块。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寒意:“爷爷,您觉得呢?”
爷爷的烟锅“咚”地磕在桌沿,火星溅落在地。他望着丽华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灭了:“也是……灾厄,哪有不沾血的。”
“阿华!”李母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丽华一缩,“你告诉娘,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本性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你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埋进土里,怎么会……”
“因为我是灾厄。”丽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成为灾厄的那天起,我就不是那个踩死蚂蚁会哭的丫头了。”她看向李父,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您说得对,灾厄都是怪物。我屠过城,灭过族,那些您觉得无辜的人,在我眼里不过是棋子。灾厄的生存法则里,没有‘无辜’二字。要么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要么变成别人的垫脚石。”
她看向爷爷,眼神里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脱落执事的位置,是我用无数人的命换来的。包括洛尔薇丝、罗莎莉亚他们……我们每个人手上,都堆着数不清的白骨。脱落者要在万千位面中立足,要让所有势力不敢再轻视我们,就必须染血。玛克威拉陛下说,弱小就是原罪,仁慈是最可笑的枷锁。”
“当年为了完成莉莉丝陛下和无灭陛下的任务,”丽华的声音缓缓流淌,像在解剖自己的灵魂,“我屠了三个中立位面的村落。那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灾厄,只是恰好守着我们脱落者需要的宝石矿脉。”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永寂冰封的刀柄,那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血腥气:“还有次和阿斯加德抢资源,我把整座城的平民冻成冰雕,就为了逼阿斯加德的军队后撤。那些冰雕在阳光下闪了三个月,最后化成水,把护城河都染红了。”
“加入脱落者的这几百年,我屠过的位面自己都数不清。那里的人,和我们现在吃的糖糕、炖的雪梨一样,有爹娘,有孩子。”
她顿了顿,指尖的混沌法则凝成细小的冰粒,在掌心簌簌碎裂:“有个位面的统治者不肯臣服,我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变成那些撕裂过我们位面防线的低等灾厄。还有些学者,他们的脑子里藏着古老的法则知识,我会一点点剥离他们的记忆,直到他们变成只会喘气的空壳,只不过是为了让我的混沌法则更强。”
“够了!”李母突然尖叫起来,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你别说了!我不听!我的阿华不会做这种事!”
李砚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他一直以为妹妹的“苦衷”是身不由己,却没想过那双手曾染过如此多的无辜鲜血。
李父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依稀熟悉、气息却全然陌生的女儿,突然觉得比面对那些撕裂防线的灾厄更让人心寒。
“那你回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看我们这些‘无辜人’活得好好的,碍着你了?”
丽华望着父亲通红的眼眶,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宛如裹着北境的寒风,冻得人骨头疼。她抬手抚过发间的冰晶发饰,那里曾映着北境的雪,如今却只照得出混沌的影。
“回来做什么?”她重复着这句话,指尖的混沌法则凝成冰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大概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不被血弄脏的地方吧。”
爷爷的烟锅在桌上磕出闷响,火星溅在他的布鞋上,他却浑然不觉。“所以,你真的……”他没说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像被风雪掐灭的油灯。
“是。”丽华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每位脱落执事的宝座,都是尸山血海堆成的。不说别的,在争夺统领位置时,薇丝带着我们杀了不知多少同僚。不是所有高等灾厄都和我们一样念及还是人类时的亲情,更多的是野心分子。没办法,为了能立足,六位陛下需要的只是忠诚,至于高尚的品质?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成为灾厄后来自灾厄血脉源头的威压会让所有不老实的家伙都乖乖听话。况且,那些真正善良的人,会选择加入脱落者吗?就连偌偌,当初都……”
她顿了顿,永寂冰封的刀柄在掌心微微发烫,那是无数亡魂的余温。“我们杀戮,是为了六位陛下的命令;我们征服,是为了脱落者的立足;我们玩弄众生,是因为灾厄的欲望本就赤裸。至于无辜者的血……”她轻笑一声,眼底翻涌的混沌洪流里,倒映着八仙桌上那盘糖糕,“对我们来说,和灶里的柴火没什么区别——能烧暖自己,就够了。”
李母突然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到门口干呕,雪风灌进她的领口,却冻不住脸上的泪。“怎么会……我的阿华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碎在风里,像被冻裂的冰面。
李砚扶着门框,指节抠得发白。他想起妹妹小时候把受伤的麻雀裹在棉袄里,想起她偷偷把口粮分给逃难的孤儿,那些画面和此刻她平静叙述屠城的模样重叠,刺得他心口生疼。“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愧疚?”丽华挑眉,混沌法则在她周身凝成细小的冰棱,“灾厄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当年曙光放弃北境时,他们愧疚过吗?帝族,天族,阿斯加德,奥林匹斯山那些你们眼里圣洁的神明和我们脱落者坐在谈判桌前分割新生位面占有权时,他们愧疚过吗?”她站起身,斗篷扫过桌沿,带落了一只空碗,“弱肉强食,本就是位面生存的法则。我们只是……比谁都遵守得更彻底。曾经的我相信良善,可换来的却是和偌偌越走越远。现在的我选择灾厄,我看到了曙光的本质不比我们高尚,无论如何,至少我能护住这里,而且,找回了我和薇丝她们共同的爱人。”
爷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李砚连忙上前拍他的背,却被老人挥手推开。“所以……”爷爷喘着气,声音像破风箱,“你回来,不是为了认亲,是来告诉我们……你成了灾厄?”
“认亲是真的,”丽华低头看着掌心的冰碴,“但我不会骗你们。灾厄就是灾厄,獠牙藏不住,血腥味也洗不掉。”她抬眼,目光扫过家人震惊的脸,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是脱落执事,是六位陛下的利刃。命令下来,哪怕要踏平十个位面,我们也只会想怎么最快完成。利益在前,哪怕要牺牲千万人,我们也只会算怎么分赃更划算。唯独……”她顿了顿,混沌法则忽然柔和了一瞬,“唯独重要的人,是例外。”
爷爷沉默了很久,久到堂屋里的烛火都燃尽了半根。他重新拿起旱烟杆,却没再点燃,只是摩挲着冰冷的烟锅:“这么说……你屠城灭族,都是身不由己?”
“不。”丽华摇头,“有命令的成分,也有我们自己的欲望。我们十个脱落执事共同的欲望,便是……偌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贪恋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不再是那个需要偌偌保护的小战士,不再是那个追不上偌偌脚步的落后者。现在的我,站在足够高的地方,能护住想护的人,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又带着一丝满足:“代价?自然是沾满血。但对灾厄来说,这很公平。”
爷爷突然抬手,示意她别说了。老人缓缓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抚过八仙桌上的糖糕,那里还留着丽华没吃完的半块,沾着她的泪痕。“阿华,”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爷爷活了这么久,见过太多生死。知道这世道难,知道有时候人要活命,就得狠下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丽华眼底的混沌,又落在她发间的冰晶发饰上——那里的圣光裂痕,是林江偌当年留下的印记,也是她唯一没被混沌彻底吞噬的地方。“可你要记得,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不然啊,跟那些只会茹毛饮血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丽华的指尖猛地收紧。她想起林江偌挡在她身前时的背影,想起洛尔薇丝偷偷给她塞糖葫芦时的笑,想起白幻夜用空间法则搞恶作剧时的俏皮……可这些,能跟眼前的家人说吗?他们连她是灾厄都接受不了,又怎能理解她和林江偌她们之间,那用鲜血和信任交织的羁绊?
丽华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根旱烟杆的铜锅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守”字——和她当年留在剑穗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爷爷……”她张了张嘴,混沌法则在掌心凝成的冰棱突然碎裂。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像断冰原下的暗流,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小时候踩着爷爷的脚印学走路,剑穗上的刻痕被他用砂纸磨得光滑,还有那年霜月,他把星星纹冰灯挂得比城墙还高,说“这样阿华在北境防线也能看见”。
李父猛地踹翻了脚边的木凳,声音里的愤怒几乎要掀翻屋顶:“爹!您还跟她废话什么?她都把杀戮当荣耀了!这根本不是我们的阿华!”他指着门口,“你走!现在就走!我李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爹!”李砚拦在父亲身前,左眉骨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红,“您就不能听阿华把话说完吗?她护了我们百年,难道这点情分都不值一提?”
“情分?”李父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她护我们,就像猎人护着圈里的羊!等哪天她饿了,照样会把我们撕碎!”
丽华看着父亲赤红的眼睛,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您说得对。灾厄本就不该贪恋人间烟火。”她转身,斗篷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打扰了。”
“阿华!”李母扑过来想抓她的衣角,却只捞到一片冰凉的空气。妇人踉跄着站稳,看着丽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的阿华……她真的不回来了……”
爷爷拄着旱烟杆,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烟锅在掌心转了三圈,突然重重磕在地上:“都给我闭嘴!”他看向李父,浑浊的眼睛里怒意翻涌,“你以为阿华说那些是炫耀?她是在剜自己的心给你看!”
李父愣住了。
“她屠过城,灭过族,可她护住了这里!”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当年北境防线崩塌,是谁带着残兵断后?是你女儿!”他指着桌上那碗没动过的冰糖雪梨,“她要是真没心,何必回来受这份罪?何必把血淋淋的自己扒开给我们看?”
李母突然捂住嘴,哭声戛然而止。
爷爷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糖糕,用布满老茧的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冰灯:“她不是在炫耀杀戮,是在告诉你——她变成了自己最恨的样子,却还是没忘了回家的路。”
巷口的风雪里,丽华的脚步顿了顿。
林江偌等人正站在老槐树下等她,白幻夜手里的糖葫芦冻得硬邦邦,却还是固执地举着,像举着颗不肯熄灭的小太阳。罗莎莉亚见她出来,就打算拎着暴食大剑冲进去给她出出气,却被林江偌按住了手。
“回来了?”林江偌的声音穿过风雪,带,“李爷爷的冰灯还亮着。”
丽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老槐树枝桠上的星星纹冰灯果然还亮着,月光石的暖光透过冰面,在她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爷爷烟锅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守”字,喉咙里像堵着融化的雪,涩得发疼。
“走吧。”她扯了扯斗篷,把半张脸埋进绒毛里,声音闷闷的,“庆典该结束了。”
洛尔薇丝却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吞噬法则在指尖凝成小小的黑雾,像只不安分的雀鸟:“就这么走了?那老东西骂你是怪物的时候,我可都听见了!”她往李家院子的方向瞪了一眼,“至少得让他知道,他女儿现在有多厉害——”
“薇丝。”丽华打断她,混沌法则在眼底轻轻翻涌,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他们没说错。”
白幻夜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冰碴子硌得掌心发麻:“可丽华姐姐护了他们百年啊!就算是石头,也该焐热了!”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星语幻笛在她怀里轻轻震颤,“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幻夜替你不值……”
丽华低头看着那串糖葫芦,糖衣上的冰花映着她的脸,蓝发被风雪吹得有些乱。她忽然笑了笑,笑声里裹着冰粒:“大概是因为,他们记得的李华,永远是那个会把糖糕分给乞丐的小丫头。而现在的我,连自己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林江偌上前一步,星穹山河剑的剑柄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背:“我记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道域法则凝成的屏障,稳稳挡住了风雪,“你第一次和我并肩作战时,手都在抖;你刻剑穗时被木刺扎到,把血滴在‘守’字上,还嘴硬说‘这样更威风’;还有那年霜月庆典,你偷了李爷爷的冰灯图纸,说要给北境防线的士兵们雕一盏最大的……”
丽华的睫毛上瞬间凝满了冰碴。那些被混沌法则封存的记忆,原来一直被林江偌好好收着,像老槐树洞里藏了几百年的糖,剥开时还带着当年的甜。
“偌偌……”她张了张嘴,混沌法则突然温柔得像北境初春的融雪,“你说……我们灾厄真的……就是怪物吗?”
“是不是,要自己说了才算。”林江偌抬手,指尖拂过她发间的冰晶发饰,那里的圣光裂痕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但我知道,你站在尸山血海上,只是不想再被人丢下。”她握住丽华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混沌法则传过来,“而且,怪物也可以有家。你看我们——”
洛尔薇丝立刻扑过来,把脸埋在丽华的斗篷上:“就是!等母上和小姨生日的那天,给你家人送个留影石过来,让他们瞪大眼好好看看,我们的第四执事【凛冬】到底多威风。”白幻夜也跟着点头,斗篷上装饰的毛绒球扫过丽华的手背,毛茸茸的带着暖意。
丽华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她以为早已被混沌吞噬的软肋,一直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像老槐树上那盏永远不会灭的冰灯。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把糖葫芦咬得咔嚓响,甜意混着冰碴子滑进喉咙,“去看看庆典的最后一场烟花。”
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雪里轻晃,星星纹冰灯的光落在他们身后,像串永远不会熄灭的脚印。
而李家院子里,爷爷正拄着旱烟杆,盯着桌上那碗没动过的冰糖雪梨发呆。李母把那块捡起来的糖糕用帕子包好,塞进灶膛旁的木箱里,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几百个布包,每个上面都标着年份——从丽华失踪的第一年,到今年。
“爹,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李父的声音哑得像被冻裂的冰面,脚边的木凳还倒在地上,却忘了扶。
爷爷磕了磕烟锅,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巷口那片渐渐远去的身影:“她要是不想回,当年就不会留剑穗。”他把旱烟杆往墙上一挂,那里的钉子上,还挂着件洗得发白的北境军旧披风,“把她的屋子再收拾收拾,明年霜月……冰灯要多做几盏星星纹的。”
李砚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白幻夜塞给他的糖人,左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红。或许,有些东西被冰雪埋得再深,根也还在。
巷口的烟花突然炸开,金色的光洒满了夜空,像把星星都揉碎了撒下来。丽华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朵冰蓝色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像极了她当年给林江偌雕的第一盏冰灯。
丽华看着众人,突然笑了,凛冬法则在周身凝成细碎的冰花,随着烟花一起落下来,像场温柔的雪。或许,灾厄本就不该贪恋人间烟火。但此刻她握着林江偌的手,身边是吵吵闹闹的同伴,远处是亮着灯的家,忽然觉得,或许烟火偶尔沾在身上,也不算太坏。
至少,老槐树上的冰灯还亮着,爷爷还在等她换剑穗,而这些人,会陪她走到能坦然回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