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恩哈德公爵领,是帝国之墙崩溃、北伊斯马克大盆地沦陷后,帝国新的政治经济中心地区。

作为西尔伯公爵家的领地,比约恩哈德领境内绝大部分都是肥沃的黑土平原与森林,总面积超过十万平方公里,人口更是高达一百万,是帝国首屈一指的膏腴之地。

从西面的弗罗斯特山流下的瓦尔戈河,与南部艾瑟隆山脉向北流淌的伊斯布鲁河,在弗罗斯特山东麓的凹地里,汇聚成诺达利尔湖,湖的北岸,就是帝国第二大城市诺达利尔。

但是,这座常住人口超过八万的繁华城市,现在却不属于西尔伯家族了。

守望历746年,教会和贵族联合瓜分土地的《诺达利尔条约》出台后,诺达利尔成为了教会领。比约恩哈德公爵领的首府,只能迁往了更南部的弗罗斯特海姆。

诺达利尔湖的南岸,和诺达利尔教会领隔湖对望的,则是另一座人口只有三千多的小镇,霍贝梅茨,著名的三眼学会总部就设立在这里。

一座湖泊,隔着两座从思想到行为都截然不同的城镇,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霍贝梅茨,意为银森林。守望历448年,西面的弗罗斯特山脚下,发现了储量丰富的大型银铅矿,一个专门服务于采矿业的城镇慢慢兴起。

安娜女皇在位期间,随着矿藏资源日渐枯竭,霍贝梅茨也随之衰落。由于教会和三眼学会的矛盾日益加剧,女皇干脆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将三眼学会从帝都迁到了这里。

这个本来是个隔开三眼学会和教会冲突的决定,却让前者恰好躲过了第六次黑潮的大灾难。

帝国之墙崩溃,帝都陷落,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主教,还是普通的商人、市民,都在那场黑色海啸中覆灭。唯一没有受到多大损失的,反而是被迁到北方的三眼学会,这就是历史的讽刺。

……

……

曾经密集的矿工小屋,被三眼学会的白色石造园林和高塔取代,茂密的森林植被甚至都嵌入到了城镇之中,让银森林的雅号更加不俗,也成为了霍贝梅茨的视觉名片。

宛如图书馆的访客接待厅里,里奇正无聊地翻看着一张旧伊斯加德第一帝国的古地图。

宽敞的白色大厅被无数的壁挂风灯照亮,几位商人打扮的访客被接待员陆续带走,大厅越发空旷,让里奇那身佣兵打扮也越发突显。

里奇和埃纳尔已经在霍贝梅茨呆了一周了,日子都进入了黑霜之月,要见的人却依然没有出现。埃纳尔无法忍受枯燥的等待,在镇内的旅馆里窝着,而里奇则依然每天守在这里。

一位年轻接待员走了过来,一身白袍,胸口别着最低等的初级学士徽章,脸上带着笑容:“里奇先生,怀尔德大教授回来了,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他交流。”

里奇赶紧放开古地图,整理了下斗篷,跟着初级学士走进了通道。

行走在白色园林里,里奇身上那股浓厚的佣兵气质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微笑,如同在此寻求游学机会的自由学者。

“你在这里几年了,进修的哪个专业?”望着前方的白色高塔建筑,里奇突然问了句。

“嗯?”引路的初级学士回过头,对这个粗鄙的刀疤脸提灯人,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有些诧异,“矿物系的冶金学,里奇先生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里奇笑笑,不再言语,如果他回答这个问题,也许面前的初级学士会吓一跳——因为他,曾经就是这里的一员。

……

三眼学会的最高级别学者,就是大教授,往下依次是教授、助教、高级学士、中级学士、初级学士。

能被称为三眼学会学者的,都是高级学士以上的人物。因为初级学士和中级学士,会在晋级考试失利后遗憾地离开,成为自由学者,以后只能争取到游学的资格。

怀尔德大教授,就是里奇曾经名义上的导师,或者说,是矿物系大专业领域的最高学术领袖。

怀尔德这个名字,和里奇一样,在帝国比较少见,也只有研究历史的学者,才能指出这其实是大陆北方原住民的名字。

当里奇走进高塔内部某间房间的时候,一位衣着朴素随意的老人,正在低头观察几份颜色不同的矿物粉末。

“哦,里奇……我记得,你当年应该是希佩尔教授的学生……你让我印象深刻,本可以参加高级学士的考试,却跑去参加提灯人试炼。”

老人坐到了一边,指了指桌上的矿物粉末,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来,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如果你认不出来,才不会让我感觉遗憾。”

都是黑域的畸变矿物,白色的是酸化后的腐银,红色的是杂质过多的秘铜,黑色的是骸铁……目光扫过桌上的几堆矿物粉末,里奇的嘴角出现一丝笑容,几秒后,微微摇头。

“哎,和希佩尔教授当初的评价一样,真是个谦逊到不够坦诚的孩子……”

老人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当时,矿物系的所有教授,都认为你是个学术天才,真可惜……你放弃了世界的真理,是否又找到了真正的人生方向?”

面对老人的感慨,里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心情也随之暗淡下来。

里奇是霍贝梅茨镇矿工家的孩子,十五岁就成为了三眼学会的初级学士,十八岁时,已经是矿物系的中级学士,可是就在高级学士考试的前夜,他不辞而别了。

十年前,由于永夜会投放腐化污染物质,霍贝梅茨镇发生了一场腐化病大流行,里奇的父母都在那场噩梦般的灾难中去世。

报仇,是十年前那个青涩学子心里唯一的念想。里奇主动参加了提灯人试炼,并幸运地成为了杀戮骑士,但他却没有选择加入任何势力,而是做了自由提灯人。

“我现在,还是更相信圣主的召唤,并为祂执剑。”里奇思考了下,不冷不热地回答了怀尔德的问题。

“呵呵,是吗……对,我去教堂的时候也是这样。”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狡猾的笑容,“那么,你今天来,是想和我探讨什么?”

“老师,我想知道如何猎捕痴愚之母!”里奇坐了下来,腰背笔挺,目不斜视。

老人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目光留意到了里奇脸颊的疤痕上。

“里奇,如果我没记错,今年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吧,离黄金成长期还有七年,你似乎有些焦虑……你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去寻找生物系的辛德雷大教授?”

老人站了起来,走到里奇面前,轻轻拍着对方宽厚的肩膀,眼里露出一丝慈爱:“还记得我们的学术名言吗?任何超越规律的演变,都是不稳定的歧途……我虽然对痴愚之母了解不多,但我很清楚这种连教会都无法定义善恶的伟大生物,并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

“好吧,你能提出这个问题,说明你非常信任我……我会帮你留意,明年开春以后再联系。”

说完,老人摆了摆手,重新看向桌面的矿物粉末,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里奇微微鞠躬,转身而去。

……

痴愚之母,在每个黑潮周期内,捕获量最多也就一只,这种神秘的黑域顶级生物,总是低调、腼腆、温顺地生活在黑域的最深处。

在痴愚之母所生活的环境里,四五阶的蓝鳞巨蟒都是最低等的存在,是痴愚之母餐桌上的零食,这些自带混沌诅咒的雪白巨物,胃口总是青睐那些同为王者的深渊恶魔。

而且,痴愚之母也是目前唯一所知的,能够进入神泪绿洲的黑域生物。捕捉她们的条件十分苛刻,而且基本都需要七阶的提灯人王者领衔,并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一旦和七阶提灯人王者合作,那通常意味着痴愚之母的秘密已经公开。到时候,里奇除了拿到一笔钱财外,绝无任何资格去接触痴愚之母身上的真正好处。

痴愚之母的血肉、内脏、脑脊液、眼球,乃至胃囊里一些未消化的残留物,都价值连城。据说当初古斯塔夫皇帝,为了彰显皇权,把痴愚之母的触腕做成了菜肴,让赴宴的客人们神魂颠倒。

人们有勇气觊觎痴愚之母,就在于这种雪白的巨物性格温顺,从不主动攻击提灯人,甚至她们还会蠢蠢地和提灯人嬉戏,从而落入圈套,实现猎捕的可能。

若没有做好完全准备,就去激怒她们,那就是七阶的提灯人王者也会胆寒。

痴愚之母的身躯是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财富,没有之一,教会、帝国皇室和提灯人工会,拥有无可辩驳的猎捕垄断权。现在帝国皇室已经没了,提灯人工会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教会成了这一领域实质上的第一受益者。

……

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鹅毛大雪。

旅馆的大厅里人满为患,霍贝梅茨总是不缺来自帝国各地的有钱人,财力雄厚的大商人更是常见——购买三眼学会最新研究成果的专营权,总是一笔投入大、回报更大的生意。

埃纳尔在角落喝着闷酒,对耳边充斥的热闹喧嚣视若无睹。

“尽量在封山之前,赶回冰莓村。”

里奇走了过来,抓起埃纳尔面前的食物张嘴就啃,毫不客气,动作粗俗。很难想象,他曾经也是一位腼腆、文弱的中级学士。

“新的人手都招募好了,不过……团长,我们真要和‘夜枭’的人合作?”埃纳尔压低了声音,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忐忑,“谁去保证她们的信誉,而且,我也不太敢相信格哈德勋爵的保证。”

“我们没有选择,尤其是你。”里奇没有抬头,用油腻的手指点了下埃纳尔的胸口,“抓到‘她’,也许你的妹妹,才能逃离你的生命诅咒。”

埃纳尔身体一震,消瘦的脸又重新变得阴沉狠厉起来。

“叮!”

清脆的金属弹响在里奇的大拇指上升起,一枚精美的金币落在布满厚厚油污的桌面,快速旋转,放射着诱人的金光。

女招待找零的动作手忙脚乱,甚至还故意用她那蓬勃的胸部多次触碰刀疤脸青年的胳膊,想要挽留对方在这里过上一个美妙的冬夜。

里奇和埃纳尔推门而出,涌入的风雪让最近的几桌客人打了寒颤,发出了低沉的咒骂。不过很快,壁炉的柴火就重新弥补了流失的温度。

甜麦酒、巨果莓果酒、蜂蜜冰酒的引诱下,客人们的情绪越发高涨,吟游诗人把握住气氛,拿出了他的诗琴,开始吟唱一首《宝藏》。

「他撕开了父亲腐烂的日记,羊皮纸里跌出半枚硬币。罗盘沾着三百年前的血,在月下蒸腾成雾,勾勒出模糊的秘境。

黑夜的星群在他眼里闪烁,那是幸运的流光,为他独有。

地图流下血泪,涂抹出通往深渊的道标。所有的图案都在尖叫,那是临近宝藏的疯狂呻吟。

那洞窟里,竟是冰封的镜面,苏拉的圣徽为他辨别真伪,照出他左眼的金币,右眼的宝石。

幽灵捧来水晶酒杯,里面流淌着铅液:“喝下这杯贪婪,你就能占有所有的、你渴望却不敢承认的欲望。”

当匕首刺向幽暗的宝箱,飞溅的不是金币,而是龙血。

大地抽搐,山脉剥落露出青灰色的心肌,黑暗的低语变成亡母的叮咛:“孩子,你真正想寻找的,不过是父亲离家之前,那句没说出口的歉意。”

哭泣撕裂了天幕,洞窟轰然坍缩,化为沙粒。

行囊喷吐出无尽的盐晶,每颗盐粒里都封存着一个未被玷污的心愿。

罗盘的指针开始苏醒,永远指向回家的方向。

围观的影子,显出了它的原形,那是正在放生金币的年轻的自己……」

歌声渐渐淡去,大厅的客人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多数人对故事的结局并不满意,一个个咒骂着扔出了手里的食物,打得吟游诗人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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