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夏娜娜,只是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夏娜娜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不需要他的理解,更不需要他的认同。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然而,当她转过身,看着小黑那失落的、有些佝偻的背影时,
她的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想,或许,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
对于一个像小黑这样……还相信着“公平”与“正义”的人来说,或许太残酷了。
【夏娜娜,你在动摇吗?】
不,没有。
现在的任务是找到真相。
至于其他的什么事情,尚且不要管。
她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情绪,加快了脚步。
诺森伯兰木业就在前方。
那是一座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街区的工厂。
高高的围墙上拉着带刺的铁丝网,巨大的烟囱正不知疲倦地向着灰色的天空喷吐着黑烟。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屑味和机器运转时刺鼻的机油味。
隔着围墙,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如同嘶吼般的轰鸣声。
工厂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腰间别着短棍的彪悍守卫,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我们怎么进去?”
小黑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
“直接走进去,当然不行。”
夏娜娜停在街角,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观察着工厂,
“守卫会把我们赶走。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让我们在里面自由走动、又能自然地与工人们交谈的身份。”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伪装成找工作的工人?
【不行,你们会被直接带到工头那里,行动受限。】
伪装成市政厅的卫生检查员?
【更不行,你没有证件,而且会立刻引起高层管理人员的注意,打草惊蛇。】
那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工厂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上,那里不时有穿着围裙的妇人提着空篮子进出。
“有了。”
夏娜娜嘴角一勾,
“走,我们去那边的杂货店。”
片刻之后,两人从小门处,成功地混进了工厂。
夏娜娜的头上包着一块灰色的头巾,身上系着一条不合身的、脏兮兮的围裙,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面包和水的篮子。
而小黑,则跟在她身后,同样用头巾包裹着自己,为的是遮挡自己的黑色头发。
然后扮作她那沉默寡言、前来探望亲人的“乡下哥哥”。
他们的身份是——给在工厂里做工的“父亲”送午餐的贫穷兄妹。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伪装。
在这个时代,家人给工人送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而且,这个身份让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在工厂里逗留,
并以“关心父亲同事”的名义,向其他工人打听消息。
“记住,”
夏娜娜压低声音对小黑说,
“我们的‘父亲’叫阿尔弗雷德,在切割车间工作。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这么说。别说多余的话,点头就行。”
“好。”
工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混乱和压抑。
巨大的蒸汽切割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飞溅的木屑像暴雨一样四处乱射。
工人们赤裸着上身,浑身被汗水和木屑浸透,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被生活重压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表情。
他们像机器上的零件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危险而单调的动作。
这里的空气很糟糕,光线也很昏暗。
夏娜娜强忍着不适,开始执行她的计划。
她找到一个正在休息区喝水的工人,脸上立刻换上了那副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表情。
“大哥,您好。请问您认识在切割车间工作的阿尔弗雷德吗?我是他女儿,来给他送午饭。”
那工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小黑,摇了摇头:
“切割车间人太多了,不认识。你去那边问问吧。”
夏娜娜道了谢,又走向下一个人。
她用同样的方法,接触了好几个工人。
大部分人都只是摇头,表示不认识或不清楚。
他们太累了,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根本没精力去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
在与一个工人交谈时,不远处的一台机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惨叫。
夏娜娜看到一个工人的手臂被卷进了传送带,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木板。
工友们惊慌地冲上去停下机器,将他抬了出去。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仿佛这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夏娜娜的心沉了一下。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
在如此劳累而危险的工作下,工人们的精神状态都处于一种紧绷的临界点,很难注意到什么“异常”。
她换了一种问法。
“大哥,我父亲最近总说厂里不太平,让我们小心点。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对着一个正在包扎手上伤口的工人问道。
“不太平?”
那工人苦笑一声,
“这里哪天太平过?不是机器吃人,就是工头骂人。小姑娘,让你父亲小心点是对的。”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或者,有没有谁……最近行为很反常?”
夏娜娜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话题。
“反常?”
工人想了想,还是摇头,
“大家每天累得像狗一样,哪有力气干什么反常的破事?下了工就想赶紧回家睡觉,第二天还得接着干活呢。”
调查陷入了僵局。
大部分工人对外界几乎是绝缘的。
夏娜娜没有气馁,她知道这是必然的过程。
她继续耐心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她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健谈的中年工人。
在用一个黑面包作为“敲门砖”后,那工人话多了起来。
“要说异常嘛……倒也没什么大事。”
他啃着面包说,
“就是昨天发薪日,出了点小乱子。”
夏娜娜的心一跳。“
发薪日?出什么事了?”
“唉,还不是因为钱。”
工人叹了口气,
“我们大部分人还好,诺森伯兰的信誉不错,工钱都按时足额发了。但有那么几个倒霉蛋,据说是通过一个叫克拉克的什么中介进来的,他们的工钱,好像都被那个中介给吞了。”
“全部?”
“可不是嘛!一分钱都没拿到!你说气不气人?”
工人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拿到了钱,高高兴兴的,他们却两手空空。其中有一个小子,昨天就在发薪的窗口那里大喊大叫,说克拉克是骗子,偷走了他的钱。闹得可凶了,最后被守卫给叉出去了。”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您知道吗?”
夏娜娜追问道,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名字啊……我想想……”工人挠了挠头,“好像叫……特拉什么来着……对!特拉·福克斯!就是这个名字!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可惜了。”
特拉·福克斯。
线索出现了。
夏娜娜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工厂里是否还有其他通过克拉克渠道进来的人。
但工人表示不清楚,他说那种合同都是私下签的,谁也不会到处声张。
得到了想要的线索,夏娜娜知道不宜再久留。
她向工人道了谢,便带着小黑,悄无声息地从那个小门离开了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