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但那些工人们麻木的脸庞,
被机器绞断的手臂,
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
却依然萦绕在夏娜娜的脑海中。
她沉默着,小黑也沉默着。
走了许久,小黑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看了看夏娜娜冷峻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又一次闭上了嘴。
夏娜娜当然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想说什么就说。”
她的语气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别憋着。”
小黑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
“我只是觉得……他们太苦了。”
夏娜娜能猜到他的想法。
他觉得她是他的雇主,他不应该总是说这些充满个人情绪、可能会扰乱她判断的话语。
作为一个“下属”,这太失职了。
然而,夏娜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
她说,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心里……也多多少少泛起了点什么。”
这不是谎言。
当她看到那个工人被机器绞断手臂,周围人却习以为常时;
当她看到那些为了微薄薪水而透支生命,脸上写满麻木的男人时,
她那颗被理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确实被刺痛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法律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秩序。
“或许……”
她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被工业浓烟染成灰紫色的天空,
“我有些太为这个所谓的‘社会稳定’着想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总是站在一个宏观的角度,去分析规则,剖析秩序……却忘了,我也不过是这巨大机器中的一个个体。
秩序很重要,但组成秩序的每一个鲜活的个体,他们的痛苦,同样是真实存在的。”
“我之前对你说的话,没有错。但或许……也不完全对。”
她转回头,稍稍斜视着小黑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映着晚霞的余晖,
也映着小黑有些惊讶的脸。
“在规则之内,用更聪明的方法去惩治恶人;在秩序之下,为无辜者寻找一线生机……
这或许,才是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只看到规则,而忽略了人,这是我的罪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不是作为高高在上的大侦探西瓦拉,而是作为在泥沼中挣扎求生的夏娜娜。
两人互相对视着。
小巷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小黑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脸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此刻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少女并非冷酷无情,小黑直到刚刚才清晰的明白了这一点。
这个发现,让小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驱散一部分了因那些残酷现实而带来的阴霾。
夏娜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过于坦诚,暴露了太多内心的柔软。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时的语调。
“走了,天黑了。再不回去,又要浪费油灯的灯油了。”
她转身,迈开步子。
但这次,她的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而冰冷,而是放缓了许多。
仿佛在刻意与身后的人保持着同步。
小黑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雾都的煤气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而温柔的光晕。
回到那栋大宅,她猛地坐在了那张破旧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累死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小声地抱怨着。
小黑看着她,然后默默地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生火和清洗东西的声音。
夏娜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还是小黑第一次主动去做这些事情。
晚餐很快就准备好了。
依然是简单的水煮土豆和黑面包,
但小黑还用剩下的钱买的一点黄油,将面包片烤得金黄酥脆。
两人坐在巨大的餐桌前,
昏黄的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手艺不错。”
夏娜娜涂上果酱,咬了一口烤面包,发出了满足的赞叹。
“谢谢。”小黑回答。
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吃完饭,小黑主动收拾了碗碟。
夏娜娜则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我去烧洗澡水。”
小黑洗完碗,对她说。
“嗯。”
夏娜娜应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走了出来,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
“水烧好了。”他对夏娜娜说,“你先洗吧。”
“哦。”
夏娜娜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少女纤细的腰肢。
她自己并未察觉,但小黑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移开了视线,脸颊有些发烫。
夏娜娜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驱散了深秋夜晚的寒意。
她脱下衣服,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沉浸在温热的水中,舒服得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热水似乎有治愈人心的魔力。
身体的疲惫,连同心里的那份沉重,都仿佛被这温暖的水流一点点冲刷带走。
她靠在浴缸边缘,看着水汽中模糊的天花板,思绪有些放空。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西瓦拉·诺兰的时候。
那个自信、强大、无所不能的大侦探。
那个自己也喜欢在破解了棘手的案子后,泡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配上一杯上好的威士忌。
而现在……威士忌是没有了,但这份泡澡的惬意,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无论是西瓦拉,还是夏娜娜,身体里居住的,终究是同一个需要休息和慰藉的灵魂。
她在水里磨蹭了很久,直到水渐渐变凉,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她用一块粗糙的毛巾擦干身体,换上了一件宽大的、像是男士衬衫改成的睡衣。
当她推开门走出去时,看到小黑正坐在客厅的火炉前,往里面添着柴火。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我洗好了。”她说。
小黑回过头,看到她时,眼神明显地顿了一下。
或许这就是少年青春期的窘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