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上,像谁在轻轻叩门。萧逸尘站在书房窗前,指尖捏着那枚姜瑶前日遗落的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兰草,针脚细密,显然是女子亲手打磨的物件。他想起昨日在云栖寺山脚下,她接过李清照手稿时眼里的光,心口就像被春日的暖阳晒得发暖。

“世子,姜府派人送帖子来了。”青砚捧着个烫金信封进来,见自家主子对着一支银簪出神,忍不住抿嘴偷笑。

萧逸尘猛地回神,耳尖微微发烫,慌忙将银簪塞进袖中:“呈上来。”

信封上是姜瑶的字迹,清隽如松,只写着“恭贺世子生辰,瑶届时必至”。他指尖抚过那“瑶”字,忽然觉得这平平无奇的字眼,竟比诗卷里的华章还要动人。

“去库房取那支羊脂玉镯来。”萧逸尘忽然道,“上次西域进贡的那种,水头要足的。”

青砚一愣:“世子,那镯子是要送……”

“问那么多做什么。”萧逸尘转身翻书,耳根却红得厉害,“让你去就去。”

青砚笑着应了,心里却明镜似的——自家世子这是铁了心要把姜小姐放在心上了。

而此时的姜府,正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姜瑶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眉头微蹙。昨日从云栖寺回来后,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小姐,三夫人那边又派人来了。”青禾端着药碗进来,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说是请您过去商量老太爷寿宴的事,我看就是故意刁难。”

姜瑶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留下一丝苦涩。自祠堂冲突后,柳氏便没安生过,今日送碗馊了的点心,明日又在账房故意找茬,显然是想逼她主动退让。

“不去。”姜瑶放下药碗,声音冷了几分,“告诉她,寿宴的事我已交予大伯母打理,让她有话去问大伯母。”

青禾刚要应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惨白:“小姐,不好了!外面都在传……传您和城西的沈公子私会,还说……还说您给沈公子送了贴身的荷包!”

“什么?”姜瑶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盏被撞得摇晃,“沈公子?哪个沈公子?”

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城西的沈公子。

青禾也急了:“定是有人故意造谣!小姐,我们去找家主说清楚!”

姜瑶却忽然冷静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墙外探头探脑的仆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柳氏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是这次来得如此蹊跷,偏偏选在萧逸尘生辰前夕——这背后怕是不止柳氏一人的手笔。

“备车,去城西。”姜瑶忽然道,“我倒要看看,这位‘沈公子’是何方神圣。”

城西的沈府其实是座破败的宅院,院墙塌了大半,门口挂着的“沈府”牌匾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姜瑶让马车停在巷口,自己带着青禾悄悄走近,就听见院里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

“……那荷包你藏好了?务必让镇国公府的人‘恰巧’看见。”是柳氏的心腹张妈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木头。

另一个男声带着几分谄媚:“张妈放心,小的都安排好了。等萧世子看见了,保管让他对姜小姐死了心!只是……三夫人答应的那五十两银子……”

“少不了你的!”张妈啐了一口,“事成之后,不仅有银子,还保你进姜府当管事!”

姜瑶的心沉了下去。原来柳氏不止想败坏她的名声,还要挑拨她和萧逸尘的关系。她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巷口传来马蹄声——是镇国公府的马车!

“不好!”青禾低呼,“小姐,我们快躲起来!”

姜瑶刚要后退,那破院里的男人却忽然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正是她前几日不慎丢失的那个!更要命的是,他看见巷口的马车,竟故意朝着姜瑶的方向跑来,嘴里还喊着:“瑶妹妹,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一声“瑶妹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刚下马车的萧逸尘耳中。

萧逸尘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僵住了。他看着那个陌生男人手里的荷包——那荷包的针脚他认得,正是云栖寺山脚下,姜瑶腰间挂着的那个!而姜瑶站在男人面前,虽面露惊色,却并未立刻斥责,这画面落在他眼里,就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心口。

“萧世子?”那男人故作惊讶,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原来你也来了?我和瑶妹妹正说往事呢……”

“住口!”姜瑶终于回过神,厉声呵斥,“我根本不认识你!”

可她的辩解在萧逸尘听来,却像是欲盖弥彰。他想起昨日她接过李清照手稿时的犹豫,想起她总对自己保持着距离,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人家或许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所谓的“生辰必至”,不过是敷衍的客套。

“姜小姐。”萧逸尘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冰,他甚至没看那男人一眼,只死死盯着姜瑶,“看来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就走,腰间的玉佩撞在马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萧世子!你听我解释!”姜瑶急忙上前想拉住他,却被他猛地甩开。

他的力道很大,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腕撞在墙角的石墩上,疼得钻心。可更疼的是心口——他眼里的失望和冰冷,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连日来的悸动。

萧逸尘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巷口,连带着那支准备送出的羊脂玉镯,也被他随手丢在了车厢角落。

“小姐!您没事吧?”青禾连忙扶住姜瑶,看着她泛红的手腕,又气又急,“那男人分明是故意的!还有萧世子,怎么连解释都不听!”

姜瑶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柳氏的阴谋,可萧逸尘的反应,却比阴谋本身更让她心寒。他终究是不信她的。

“我们回去。”姜瑶的声音有些发哑,转身时,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红,像颗没落下的泪。

回到府中,她立刻让人去查那男人的底细。不多时,小厮回报,说那男人是城西的一个赌徒,昨日被柳氏的人收买,那荷包也是柳氏派人从她房里偷去的。

“果然是她。”姜瑶捏着那张供词,指节泛白。她忽然想去镇国公府,把真相告诉萧逸尘,可脚刚迈出门,又停住了。

他刚才那眼神,分明是认定了她和那男人有私情。此刻去找他,怕是只会被当成狡辩。倒不如等过几日,他气消了再说。

可她不知道,有些误会,就像春日里的藤蔓,一旦生根,便会疯狂滋长。

接下来的几日,镇国公府和姜府之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萧逸尘生辰那日,姜瑶备了份厚礼送去,却被青砚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只传了句“世子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姜瑶看着那份被退回的礼物,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知道,他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而萧逸尘那边,也过得并不如意。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本李清照手稿发呆。青砚几次想解释,说那日的事怕是有蹊跷,都被他厉声打断。

“不必说了。”他翻着书页,声音冷得像冰,“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和陌生男子在破院里拉扯,传出去像什么话?我萧逸尘还没落魄到要抢别人的心上人。”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猫爪挠似的难受。他想起她在祠堂里的从容,想起她给挑夫银子时的善良,怎么也不愿相信她是那般轻浮的女子。可那日的画面,却像根刺,扎在他心头,拔不掉,也忘不掉。

两日后,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皇帝要在御花园举办赏花宴,命京中适龄男女皆可参加。姜瑶收到帖子时,犹豫了很久——她知道萧逸尘定会去,她想借此机会解释清楚。

可到了赏花宴那日,她却迟迟没见到萧逸尘的身影。直到宴席过半,才听说他陪皇帝去围场狩猎了,根本没来。

姜瑶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沉,酒液溅在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忽然觉得,这满园的春色,竟比寒冬还要冷清。

而此时的围场里,萧逸尘正拉弓射向一只奔鹿。箭矢破空而去,却偏了寸许,只射中了鹿的后腿。

“怎么回事?”皇帝笑着拍他的肩,“平日里你的箭法可不是这样。”

萧逸尘收弓,勉强笑了笑:“许是风大。”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心里却全是姜瑶的影子——她解释时急切的眼神,她被甩开时泛红的眼眶,还有那支遗落的银簪……他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

可骄傲如他,却拉不下脸主动去问。他想,若是她真的在意,定会再来找他解释。

可他不知道,姜瑶也在等。等他消气,等他愿意听一句解释。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国公府和姜府之间,仿佛隔了条无形的河。他不来,她不往,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柳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故意让下人在府里散播“姜瑶被镇国公府厌弃”的谣言,又在家族议事时,明里暗里暗示姜瑶“行为不端,有辱门楣”。

姜瑶忙着应对柳氏的刁难,还要查姜鹤贪墨的余党,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理会萧逸尘的误会。她想,等处理完这些事,再找他解释也不迟。

可她不知道,人心是会凉的。

那日萧逸尘在围场狩猎归来,路过城西的茶楼,听见几个士子在议论“姜小姐与沈公子情投意合,只待三媒六聘”。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走,连茶楼小二递来的茶,都被他碰翻在地上。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姜府附近,甚至在朝堂上遇见姜家的人,都刻意避开。

而姜瑶,在一次整理账册时,偶然发现去年冬日的赈灾粮款,竟有一部分流入了镇国公府的商号。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萧逸尘那日冰冷的眼神,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姜鹤的事?是不是觉得她接近他,是为了利用镇国公府的势力?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她看着账册上的记录,只觉得心口发寒。原来他的接近,他的示好,都只是一场算计。

误会像藤蔓,在两人心里越长越密,终于缠成了死结。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落下时,姜瑶站在窗前,看着那支李清照手稿。忽然觉得,那些“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词句,竟是这般讽刺。

而萧逸尘,正坐在书房里,摩挲着那支银簪。簪头的兰草被他摸得发亮,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越缠越紧的结。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像在为这段尚未开始,便已冰封的情愫,奏响一曲冷清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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