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像一道赦免令,让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他们要去食堂,要去小卖部,要去传播他们刚刚看到的本学期最劲爆的八卦。

很快,原本拥挤的走廊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地板上几个被踩扁的零食包装袋。

夏侯明和泠异彩还站在原地。

夏侯明全身冰冷,手脚都在发麻。刚才那些鄙夷的、兴奋的、探究的目光,像无数只黏腻的手,在她身上摸了个遍,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郁语晦那句低语,像一道魔咒,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小明,你别听她的。”

泠异彩的声音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依然紧紧地拉着夏侯明的衣袖,手心因为紧张而全是汗。

“她就是个疯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侯明就已经迈开了脚步,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小明!”泠异彩急了,连忙跟上,又一次拉住她,“你要去哪?你真的要去天台?你在怕她什么?……那个录音到底是什么?”

夏侯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泠异彩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不耐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绝望。

她不是要去,她是必须去。

那台“春雷”收音机,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按时赴约,那盘录下了她最羞耻声音的磁带,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教导主任的抽屉里?学校的广播站?甚至是被林小梅那种人拿到,在全班同学面前一遍遍地播放?

她不敢赌。

她知道,从那段录音被播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她没有对泠异彩解释,只是继续往前走。

泠异彩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再劝,只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

她大概是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明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危险的“怪人”。

夏侯明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想“保护”自己。

可笑。

她心里想。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通往天台的路,比夏侯明想象的要难走。

走廊尽头的维修梯又窄又滑,上面布满了铁锈,每一次踩踏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废了很大的劲才爬上去,那件宽大的男款校服下摆蹭上了一片暗红色的铁锈。然后是挡在路上的配电箱,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她只能狼狈地手脚并用,从上面翻越过去,膝盖被粗糙的水泥边缘硌得生疼。

整个过程中,泠异彩都跟在后面,好几次想伸手扶她,但都被她用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逼退了。

最后,是一块用来封堵顶楼入口的松动木板。

她用力推开木板,一股混杂着鸽粪和尘土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天台空旷而破败。

地上到处是附近居民养的鸽子留下的白色粪便,水泥地上用石头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早已过时的早恋宣言,比如“L❤H,一生一世”。角落里,还散落着几个被风吹日晒到褪色的烟头,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学生,还是哪个在这里偷懒的老师留下的。

郁语晦就站在天台的边缘,背对着她们,俯瞰着这座灰蒙蒙的小城。

风吹起她那头漆黑的长发。她的背影,瘦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缓缓地转过身。

“你来了。”她说。

她的目光越过夏侯明,落在了她身后的女孩身上。

“她跟着来干什么?”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质问,说给夏侯明听的质问。

“我……”泠异彩刚想说话。

“我说过是让你自己来吧?”郁语晦打断了她,眼神依然看着夏侯明。

夏侯明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块烧红的铁板中间,她能感觉到身后泠异彩拉着他衣角的手,收得更紧了。

“让她走。”郁语晦终于下达了命令。

“我不能留小明一个人。”

泠异彩的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走上前,将夏侯明护在自己身后。

郁语晦看着她的举动,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哦?你想保护她?”

她歪了歪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夏侯明,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你的小天使来救你了”。

泠异彩毫不退让,直视着郁语晦:“你到底想对小明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郁语晦的语气天真得像个孩子。

“我只是想和她玩个游戏,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玩的游戏,而你,”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你太碍眼了。”

郁语晦的目光在泠异彩和夏侯明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主意。

“不过……”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你硬要留下来,也可以。”

泠异彩愣住了。

“那就得,加入我们之间的秘密。”郁语晦的视线,再次落回夏侯明身上,“你觉得呢,‘小明’?要让她也看看,我们昨晚在教室里,玩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夏侯明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让泠异彩知道那件事!?

那个画面——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含着泠异彩的竖笛,发出那种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

如果让泠异彩知道……

不。绝对不行。

她内心那点可悲的、摇摇欲坠的自尊,让她做出了选择。

“你先走吧。”她对泠异彩说,声音低得像蚊子。

“小明……”

泠异彩不愿意放手,她感觉事情正在走向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

“走啊!”夏侯明猛地提高了音量,她一把甩开泠异彩的手,重新戴上了那个暴君的面具,“别让我说第二遍!”

泠异彩被她的吼声吓了一跳,她看着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但她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夏侯明,又看了看那个一脸胜利者微笑的郁语晦,转身,踉跄地离开了这个属于“怪物”的领地。

天台上,又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做得很好。”郁语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像是在夸奖一条听话的狗。

她走到夏侯明面前,突然伸出手。

夏侯明下意识地想躲,但她的动作更快。她冰冷的指尖,轻轻地、像是在研究一件有趣的标本一样,划过夏侯明的嘴唇。

“你的嘴唇……很软。”

然后,她的手指缓缓上移,停留在夏侯明那平滑的、本该有喉结的地方。她的指腹在那里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下面动脉的搏动。

“你的脖子……这里,太空了。”

这些充满审视的动作,让夏侯明感到一阵从骨髓里升起的恶心。

“你早上,没有完成我们的游戏。”郁语晦收回手,平静地陈述事实。

“所以,现在,你要补偿我。”

她走到天台边缘,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城市污浊的空气。

“你看,下面那些人,”她头也不回地说,“他们以为自己活着,其实不过是蛆虫。他们模仿着别人,说着别人说过的话,做着别人做过的事,然后心安理得地死去。”

她转过身,看着夏侯明。

“你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你现在才开始真正地‘活着’。”她走近她,“所以,别再穿‘他们’那件碍眼的衣服了。”

“明天,”她看着夏侯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看到你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一样,来上学。”

夏侯明一怔,她想起了学校的规定,虽然大部分时间可以穿便服,但……

“什么意思!?”她愤怒地反驳。

郁语晦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微笑。

“穿裙子,我不喜欢看女孩子穿裤子。”

“我到哪去给你弄!?”

“我不管。”郁语晦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夏侯明充满了压力,“去你母亲的衣柜里翻,去求你那位高贵的朋友给你买,或者随便到哪家店‘拿’一件……那是你自己的事。”

“记住,我只想看结果。”

她凑到夏侯明耳边,用一种恶魔般的低语,补充道:

“要好看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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